安迪推门而入,警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摘下警帽,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目光在周路和莉莉之间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周路身上:"汤姆说你带了私酿威士忌?"
周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事情完成后,我请你喝更好的。"
安迪叹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们没有为难他们,伙食和医疗都按规矩来。不过..."他犹豫了一下,"那个叫老马修斯的,前几天搬抓捕时扭伤了腰,现在在医务室躺着。"
"他们两个方便捞出来吗?"
"难。"安迪摇摇头,压低声音道:"那个叫米尔顿的平克顿探员像条疯狗一样盯着这案子。他每天都要提审他们,硬说他们和银行劫案有联系。"他凑近了些,"除非..."
周路眯起眼睛:"除非什么?"
"市长的特赦令。"安迪从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报纸,指着上面市长出席慈善晚宴的照片,"老狐狸最近在筹备连任。"
周路冷笑一声,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说说吧,我们尊敬的市长大人有什么特殊需求?"
安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那件事。"
周路缓缓抬头,声音冷得像刀:"亚历山德罗?"
"对,就是那个勃朗特家族。现在他们家族唯一的血脉。"他的声音压得更低,"自从那场意外之后,这小子就像只受惊的兔子。"
周路的指尖在威士忌杯沿缓缓划过:"你有什么可靠的情报?"
安迪摇摇头:"那小子现在龟缩在他老丈人的庄园里。赛缪尔·格雷森把他看得死死的。"他从内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除了原本庄园里的十二个仆人和八个武装守卫,连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安迪突然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不过我们弄到些有意思的东西。"他将档案袋滑向周路,"看看这个。"
周路解开缠绕的棉线,抽出里面的文件。
……
夜色如墨,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咸腥味从窗缝渗入。煤油灯在木桌上投下摇曳的光晕,将三个陌生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斑驳的墙面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沙迪·阿德勒蹲在壁炉旁,正用粗糙的手指替奥黛丽梳理散乱的金发。少女的蓝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像受惊的小鹿,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褪色的裙角。"没事的,甜心,"沙迪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八度,牛仔帽檐在她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周路斜倚在橡木餐椅上,皮革枪带在煤油灯下泛着幽光。他打了个哈欠。"别紧张,奥黛丽小姐,"他的声音带着慵懒,手指轻轻敲击着桌上的毛瑟手枪,"我们只是想和你爷爷谈笔...互利共赢的小生意。"枪管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在桌面上投下颤动的阴影。
查尔斯·史密斯像尊雕塑般立在门边,宽厚的肩膀几乎挡住了整扇门。他沉默地摩挲着挂在腰间的匕首,利刃在灯光下偶尔闪过寒芒。当少女不安地看向他时,这个剽悍的男人竟笨拙地挤出一个微笑。
奥黛丽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茶匙在她手中的瓷杯里叮当作响。"我...我爷爷他只是个仆人..."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几乎被壁炉里木柴的爆裂声盖过。
周路突然前倾身体,皮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正因为如此,"他的语调突然变得丝绸般顺滑,"我们才需要和他合作。"一枚金表从他内袋滑出,表链在桌面上蜿蜒如蛇。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口哨声。欢快的《牧场上的家》旋律由远及近,还混杂着牛皮纸袋的沙沙声。"奥黛丽?"苍老的嗓音带着宠溺,"怎么这么晚还不点灯?快看看老爷爷给你带了什么——"
门轴发出年迈的呻吟。西奥多·格雷夫斯左手拄着桃木手杖,右手抱着装满面包的纸袋。当他枯瘦的手指按下电灯开关时,骤然亮起的光明像记重拳击中了老人。纸袋坠落在地,法棍面包滚到周路沾满泥泞的靴边。
六十岁的仆人僵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他镜片后的灰眼睛急速扫视着房间:孙女儿惨白的脸色、陌生人腰间的武器、还有桌上那把对准自己的毛瑟手枪。
"晚上好,格雷夫斯先生。"周路用枪管轻轻晃了晃:“请原谅我们的不请自来,我们有笔生意想和你谈谈,先把门关上,这么晚了,惊扰到街坊四邻可不好,他们明天还需要工作呢,你也是。”
房门发出沉重的闷响,西奥多枯瘦的手还停留在门把手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老人佝偻的背脊微微颤抖,像棵倔强的老橡树。"求你们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这屋里值钱的东西随便拿,别碰我孙女。"
周路慢悠悠地站起身,皮革马甲随着他伸懒腰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踱步到壁炉前,靴跟碾过地上的法棍面包,碎屑在寂静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您这儿的银餐具,"他随手拨弄着壁炉台上的相框,里面是奥黛丽小时候的照片,"怕是连熔成锭都不够打一套像样的饰品。"
沙迪适时地搂住奥黛丽的肩膀,少女单薄的身躯在她臂弯里瑟瑟发抖。"来吧甜心,"女牛仔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楼上是不是有套《安徒生童话》?我小时候最爱读那个。"
当楼板的吱呀声彻底消失后,周路突然拽过摇椅,皮革手套与桃木扶手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七年前码头区仓库爆炸,"他掏出一支烟在鼻尖轻嗅,"死了十二个码头工人,包括......"他故意停顿,火柴划燃的瞬间照亮他冰冷的瞳孔,"一对刚领完薪水的年轻夫妇。"
西奥多的老花镜片上蒙起雾气,他颤抖着摘下眼镜:"你们到底......"
"而您服务的塞缪尔议员,"周路吐出的烟圈在空中扭曲成问号的形状,"正是当时负责港口安全法案的委员会主席。"他突然将雪茄按灭在相框玻璃上,焦糊味顿时弥漫开来。
查尔斯此时无声地挪到窗前,厚重的身躯挡住了月光。他粗糙的手指正把玩着一枚锈迹斑斑的船锚徽章——七年前码头工会的纪念品。
周路突然从挎包里掏出一根金条,"咚"地砸在橡木茶几上。烛光下金条表面的"联邦储备"钢印清晰可见。"这是诚意,"他又抽出那把毛瑟C96,枪身烤蓝在火光中泛出幽光,"这是现实。"
老人踉跄后退,小腿撞到摇椅发出巨响。
周路突然压低声音,手指在金条上敲出《费加罗婚礼》的节奏,"我们只需要他家的......结构图。"他的指甲在"结构图"三个字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窗外传来蒸汽轮船的汽笛声,仿佛七年前那场灾难的哀鸣。西奥多颤抖的手悬在半空,在黄金与钢铁之间摇摆不定。墙上的老式挂钟突然报时,齿轮咬合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的窃窃私语。
晨雾像一层灰纱笼罩着圣丹尼斯,西奥多·格雷夫斯的身影在朦胧中渐渐模糊。老人踉跄的脚步在鹅卵石路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手中的桃木手杖每次触地都溅起细微的泥浆。他不断回头望向那栋沉睡的小楼,直到二楼的窗帘缝隙里,奥黛丽苍白的脸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查尔斯·史密斯宽厚的手掌摩挲着窗框,木屑沾在他的指节上。"他会乖乖听话吗?"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黑曜石般的眼睛紧盯着远处那个佝偻的背影。
周路正在检查着毛瑟手枪,金属部件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谁知道呢?"他漫不经心地应着"每个人心中都会有杆秤。”
周路从口袋掏出一封信,用茶具压在桌子上。
当他们转移到一个街区外的"海鸥旅馆"时,晨雾正渐渐散去。周路用假名开了三楼转角的大床房,钥匙上斑驳的铜牌写着"307"。这个房间的飘窗正对着西奥多的小楼,褪色的印花窗帘刚好能遮住望远镜的反光。
"视野不错。"周路调整着望远镜焦距,青铜门环在镜头里清晰可见。
查尔斯像座山一样堵在门后,"你去睡会儿,"他头也不回地说,"有动静我会叫你的。"
周路扯开浆硬的床单,廉价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卸下枪带挂在床柱上,当他的后脑勺陷入羽毛枕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几十个小时没合眼。
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听见沙迪在哼唱牛仔摇篮曲,奥黛丽压抑的抽泣声渐渐平息。窗外的圣丹尼斯正在苏醒,而周路的意识却沉入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