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病得福
“妈，下周日晚上开家长会，你和我爸谁过来？”陈茹冽在电话里问道，“我们班主任说要收集名单。”
“你和你同桌的事你有和班主任说吗？”妈妈的叹息声从听筒投进陈茹冽的心里，“这次可能要你爸去一趟了，妈妈周末要值班。”
“我爸过来吗？”陈茹冽闭上双眼，阻止大脑接收这个消息，“好，我和班主任说。”
“嗯。”
宿舍拥挤的小床上，陈茹冽看着上床破破烂烂的木板，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突然意识到隔壁床上已经堆满了无情的行李箱与杂物。
好吧，我自己和自己说。
陈茹冽将头盖进被子里，等待睡意袭来。
“林放，我和姜境涛说了，你打扰到我学习了，所以我要和你分开。”
“啊？”林放张大嘴巴，“你在说什么？”
“对啊，我已经和姜境涛说了。”
“什么叫我打扰你学习了？”林放将笔摔在桌面上，“你自己不看看你多少名，我多少名，你说我打扰你学习？”
“这跟这个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你说我打扰你学习，怎么打扰了？！”
“不是，那你觉得高三还要男女同桌，你觉得好吗？”
“怎么不好了？你在怕什么陈茹冽？”林放突然放轻了语气，“你是怕，你已经喜欢上我了吗？”
惊醒。
陈茹冽一擡头，原来自己睡在课间的十分钟，阳光洒在桌面上，她的侧脸被晒得发烫——这也比冬天被冻的发红好啊。
“醒了？姜境涛让你过去一趟。”林放冷着脸和陈茹冽说着，“你爸好像来了。”
“我爸？！”陈茹冽跳起来，赶紧朝办公室跑去。
“茹冽来了？”姜境涛随意的晃眼，就看见刚站在门口的陈茹冽，“来来来，我和你爸正谈着你的事呢。”
“诶呀，陈爸爸啊，你大可不用担心的，茹冽在学校真的很乖的。你看，他和他同桌的成绩也在我们年级排很高分，都是在互相进步和成长的，不会出现您担心的那种情况的。”
“姜老师，你不用替她说这些，我闺女我还不了解吗？”陈茹冽的爸爸推开姜境涛的手，“从高三一开学我就叫她换同桌，现在都还不换，你看看这是什么念头。”
“这孩子，就是想谈恋爱了。”
“天天脑子里都不知道想什么，都要高考了还想七想八的，以为自己是天才，随便考考就能上一个很好的大学，可笑。”
“以后去做乞丐都没人要啊。现在大街上乞丐都要能用英语流利地交流。”
陈茹冽站在过道一旁，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爸爸，麻木不仁。
“陈爸爸，不可以这么说茹冽的，她真的很好了。”
“老师你看，你也会说很好，就说明她才到及格线。这副样子还考什么985/211？可笑。”
“陈爸爸，不能这么说的……”姜境涛的话卡在喉咙里，陈茹冽的爸爸出声打断：
“老师，你真的不用替她解释。要不这样，我把她带回家，学也别上了，这么想谈恋爱，这也满18岁了，找个人嫁了得了。”
爸爸拉着陈茹冽的手，径直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欸欸欸！陈爸爸！”姜境涛使出浑身的力气拦住陈爸爸，“不能这样的，书还是要读的啊。”
寂寞的办公室在两个男人的吵闹声中变得和街道一样热闹，而林放的到来就好像一个黑洞，将所有声音吸走，变成了死寂：
“老师，叔叔，陈茹冽要回去结婚了吗？”
“那她真是活该呢。”
惊醒。老旧生锈的防盗网将微弱的晨光分成小小块的区域，陈茹冽身上厚厚的被子像个棺材盖子一样压着她无法呼吸。她用力擡起绳索一般无力的双手，连踢带拽的撕开一个小角，侧过身朝那边用力地呼吸着。
这到底是哪里？梦还是现实？
脚步声在陈茹冽的耳朵里踩踏，她一擡头，是舍长。
“你怎么了？”舍长发出轻微的声音，陈茹冽吓的缩回床上。
她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紧紧抿着双唇，仿佛一说话就要下无边地狱。
舍长的手轻轻压在陈茹冽的额头：“发烧了。”
“等会我帮你和宿管阿姨说一声，你缓过来之后就去看一下校医吧。”
陈茹冽没动，目睹着舍长离开。昏昏沉沉的大脑管不了意志，周围细细簌簌的吵闹噤了声，陈茹冽的眼皮随着大脑的关闭一齐闭上，黑乎乎的场景里人物随意变化，声音响亮尖锐的响起，又模模糊糊的褪去，不知道是第几次睁开眼睛，林放的侧脸低垂：
“林放？”
“嗯。”林放低下头，轻声应答。
“你是真的吗？”
林放愣了一下，笑着摸摸陈茹冽的头：“我还能是假的吗？红细胞小姐。”
“能。”
“真的真的，货真价实！”林放用了掐了掐自己的脸，又捏了捏陈茹冽的虎口。
“好，真的就好。”陈茹冽心里的气力化成枯叶，只能任由着林放倒腾，“这是哪里？”
“校医室。”林放放下手上的笔，“大早上发着40多度的烧被宿管阿姨背进来的。”
“啊？”
“对啊，宿管阿姨都快被吓死了。可能听撒谎听多了，第一次碰见真的了。”
“真的吗？”
“假的！”林放把陈茹冽额头上的碎发整理了一下，“让我看看红细胞小姐的红细胞还好吗。”
“怎么还这么烫啊。”林放放下手，紧了紧被子的两边，“这到底是要不盖被子，还是盖被子啊。”
“不盖被子这温度升的更快了啊，盖被子又说不好。”
陈茹冽看着林放四处挥着的双手，那沾着雨水的枯叶也被风吹的有了飘荡的方向：“盖着吧，我冷。”
“冷啊？”林放一屁股坐下，“那盖多点，我我我把我的外套也给你盖上吧。”
陈茹冽一动不动地看着林放，炽热的温度通过眼神传递，林放眼睛转向那件盖在陈茹冽身上的衣服：
“我……那个我不冷，你都快把这里点热了。”
陈茹冽看着那件蓝白的校服外套，虽然一点温度都感受不到，虽然脑子还是一团乱麻，但是心里暖洋洋的。
“阿冽！”黄媛媛踏着铃声，喘息着站在校医室门口，“阿冽！你怎么了？”
“黄媛媛，你小点声。她没啥大病，耳膜先被你整破俩。”林放赶紧起身，挡在陈茹冽的身前。
“靠！林放，你tm也太不仗义了吧，要不是上节课下课我跑去找阿冽，姜境涛撞见我，我才知道这件事。”黄媛媛指着林放的脸，“让开，我要看阿冽！”
“林放。”陈茹冽叫了一声，“怎么搞的像婆媳争夺战一样呢。”
“阿冽！你没事吧，好一点了吗？姜境涛说你早上直接晕过去了，吓死我了，刚刚那节化学课我满脑子都在想你怎么样，不会得什么病了吧……”
“媛媛，我没事。”再不打断，陈茹冽的耳朵真的要比身体要先卒，“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吃的东西太少了，休息少很多，身体就撑不住了。”
“这样。”黄媛媛若有所思，“林放！你给老子听好了，现在立刻马上，回去学习！然后，好好照顾我家阿冽。”
黄媛媛突然转折的语气，和讲话的内容，林放不知如何回应地看着她：
“嗯？”
“其实是姜境涛让你回去啦。”黄媛媛眨眨眼，“但是好好照顾阿冽是我刚刚想出来，下的命令。”
“做不到我直接杀去你们班，听见了吗！”
黄媛媛高举她的水杯，恶狠狠地看着林放。
陈茹冽拉拉林放的衣角：“快回去吧，不然黄媛媛要气死了。”
林放不情愿地看着陈茹冽，也恶狠狠地瞪回黄媛媛：“回就回！”
“阿冽。”黄媛媛坐在床边，“怎么回事？”
“我妈说我爸要来开家长会，我一直没跟姜境涛提换同桌的事。”
“你爸不想让你和林放坐一起？”
“嗯，男女同桌他觉得不好。”
“不是，那你俩要怎么拆？单独坐吗？你们班就你俩男女一桌。”
“不知道。”
“我的阿冽啊~怎么高三还要想这么多事情啊。”
“要是我的成绩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就好了，也许这样就不会有这个事情发生了。”
“都怪我。”
陈茹冽的眼眶进了血，大滴大滴的透明液体流淌。
“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怪你啊！”黄媛媛急得用手擦掉陈茹冽脸上的泪珠，“别哭别哭。”
黄媛媛骂人的话刚到嘴边，还是吞了下去。无能的愤怒对着的，是阿冽的家人啊。
晚上，阿冽的妈妈下了班带着一大锅汤送来学校。陈茹冽和黄媛媛坐在不同的床上喝着，黄媛媛被姜境涛拉回去上晚自习，姜境涛和妈妈在门口聊了好久的天，等待妈妈回来的过程里，陈茹冽坐在小桌子上写着书包里留着的习题册。
妈妈回来说了几句上班时候的事情，把陈茹冽哄睡着了，离开了学校。
“姜老师啊，阿冽和她同桌的事，老师您看着来吧。”妈妈和姜老师说道，“阿冽能开心健康地备考是最重要的。”
“好。”姜境涛花白了一半的头发，“也谢谢家长的理解。”
“辛苦老师了。”
校医室走廊昏暗的灯光，延伸到月光照亮的街道。妈妈一直向前走，不知不觉佝偻的背影化成小点，隐匿在黑夜之中。
陈茹冽闭上颤抖的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按照既定的轨道落下。
校医室的床很硬，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身体的疲惫过去之后，陈茹冽躺在校医室的床上呆呆地合着双眼，逐渐接受了睡不着的事实。早上的画面突然就像走马一样在黑色的幕布上闪着亮光：林放在床边的陪伴丶黄媛媛闹哄哄地声音丶姜境涛耐心的询问，还有妈妈送来的大罐汤。
陈茹冽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真的好幸福啊。
可是有点太幸福了。
幕布慢慢变得模糊，暖呼呼的水从眼睛滑落，她顺手摸了摸老人机，挤掉眼睛里残留的泪水，模糊又刺眼的光穿破黑暗直击陈茹冽的眼睛，她打开日历。
“一个月丶两个月丶三个月……85天。”
离高考还有85天。
毕业，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呢？
算了算了，第一件大事应该是家长会。
还有高考。
第二天早上，陈茹冽醒的格外早。擦干身上出的汗，神清气爽地走到教室——空无一人的教室，老鼠爬上音响，叽叽的撕破寂静。好吧，康复的病患也确实不值得很大的欢迎仪式。
但至少也别是老鼠吧！
陈茹冽撕开八宝粥的包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两只小老鼠，打开桌面最上面放着的英语词典。
教室逐渐吵闹起来，陈茹冽心里期待的声音逐渐盖过背单词的默背声，背后一声拍打，那个期待了一个早上的声音终于响起：
“身体好了？“
陈茹冽亮亮的眼睛跟随着林放坐下的动作，点点头：“好了。”
“昨晚睡的不好吗？黑眼圈咋这么重？”
“啊？有吗？”
“骗你的！”林放摸了摸陈茹冽的头，“红细胞小姐还真是单纯啊。”
“滚！”
陈茹冽心情好到不行，每一节课似乎都是带着音符跳进她的世界里。
“阿冽！”黄媛媛在门口朝她挥着手，“来来来。”
“来啦！”
“好啦？”
“嗯嗯。”
“真好！”黄媛媛捏捏陈茹冽的手臂，“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呀！”
“好。”
时间在既定的轨道上走着，家长会如期而至，陈爸爸在陈茹冽还没到教室之前率先坐在了陈茹冽的位置上。
“爸？”陈茹冽从图书馆赶了过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早上没啥事就早点过来呗。”
“哦。”陈茹冽在林放的位置上，慢慢平静。
“身体怎么样了？”陈爸爸先开口问道。
“啊。还行，上次发完烧之后就没什么特别的症状了。”
“学习也要注意好身体才行啊。”陈爸爸拍拍陈茹冽的肩膀，“饭都有按时吃吗？”
“嗯。”
“学校饭堂的菜怎么样？”
“一般，没有很好吃，也没有很难吃。”
“好。按时吃饭就好，再难吃也要吃，人是铁饭是钢。”
“好。”
“媛媛最近怎么样？”
“黄媛媛吗？她很好啊，依旧蹦蹦跳跳的。”
“成绩呢？”
“这次应该是年级第十五。”
“不错。”
“以后有想去的大学吗？”
“嗯……”陈茹冽仔细思考了很久，那个大学的名字还是吞进了肚子里，“看看分数吧，能够上什么大学就尽量去够。”
“好。”
“你同桌最近呢？”
“我同桌？哦，他也很好啊。”
“年级排第几？”
“第八。”
“地理还是第一吗？”
“对。”
“我听你妈说他是转校生？”
“对，高二下学期转来我们学校的，从华清附中来的。”
“华清附中？”
“嗯。就是那个可以直通华清大的高中。”
“好。”
“陈茹冽！”林放的声音从陈茹冽的身后传来，“叔叔好。”
“嗯。”陈爸爸擡起头看了看林放，“你是林放？”
“对。”
“行。”陈爸爸又低了低头，“那你们去吧。”
“好，爸，那你慢慢看。”
“嗯。”
陈茹冽和林放走出了教室，陈爸爸擡头看着两个人并肩的影子随着窗外的阳光远去。阳光照着昏黄的眼睛刺眼，陈爸爸依旧没低头。
“阿冽，你爸爸这么早就来了？”黄媛媛收到林放的求救短信，很及时的出现在陈茹冽的面前。
“嗯，他说早上没事干，就提早来了。”
“一听就是借口。”
“可能是想早点来，看看我的作业和习题册之类的吧。”
“可是我觉得叔叔有点愧疚的欸。”林放逆着光，“叔叔好像一直低着头。”
“你这么说的，好像也是欸。”爸爸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一直低着头。
“你们在讨论啥呢？”姜境涛的声音从背后出现，“三个人这么认真的围在一起。”
“老师，我爸爸已经到了。”陈茹冽靠近姜境涛，“班主任来得这么晚怎么回事？”
“这么快！”姜境涛缩回头，“那我先走了哈。”
“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怎么找到的？”
“不会是耍我的吧。”
“我去，还真在里面。”
黄媛媛捂住嘴巴，耳朵一下一下地翘起来，眯起笑眼：“你说他不会是觉得我们听不到吧。”
“有可能。”陈茹冽笑着回道。
“黄媛媛！”姜境涛的耳朵动了一下，转身呵斥到，“你不会自己教室吗！”
“遵命，姜sir！”
笑着跑下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