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
这天,安子墨放学回福利院时没再见到一直等在铁门后的迫切身影。他站在门口楞了楞,才反应过来安辰深已经离开了。他在学校一直期待着放学,这会竟觉得就连福利院也不想进去了。
他一个人走到那间小黑屋的沙发上沮丧的坐下,看着在面前飞舞的灰尘掏出棒棒糖丢进了嘴里。他打开语文书,含糊的对着空气读起了课文。读到精彩部分还是会卖着关子问着问题。只不过小黑屋一直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声音,他偏过头看着旁边空着的沙发开始自问自答。
从那以后,每天放学他都会一个人悄悄地穿过一楼的走廊,穿过厨房,去那间灰尘飞扬的小黑屋吃根棒棒糖,自言自语的读课文。直到有一天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看见了一个黑影向他慢慢走进。他看不见五官,只能看见身形是个大人,是男是女他也看不见。
他嘴里的棒棒糖吓的掉在了地上,他多此一举的从沙发上躲进了黑暗里,以为那个渐渐朝他逼近的黑影不会发现他。他屏息凝神的抱着语文书闭着眼睛时黑影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等他睁开眼睛时黑影不见了。
安子墨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打量,黑影确实消失了。他心有馀悸地准备利索地收拾沙发上的书包离开小黑屋。这时,他的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他吓得惊声尖叫却被那只手及时的捂住了嘴巴。他吓的差点昏过去。
黑暗里的人捂着他的嘴把他拖到了沙发上“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安子墨害怕的点点头,那人的手才慢慢的放了下来。他的脸也慢慢的出现在仅有一柱光线的灰尘里。
“怎么是你!”人影惊讶的语气明显有些失望。
安子墨看清对面的人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吓的手都是哆嗦的。他没想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人还是食堂打菜的“杨过”。
杨过之所以叫杨过,是因为他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只有半截,大臂与小臂断掉的切口处像是被烫伤的伤疤,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疤痕。每次去食堂,安子墨都不希望看到他站在窗口打菜。可每次他都咧着嘴,笑弯了眼睛站在窗口用一只手熟练的打菜。而另一只一半的手会时不时的挥舞着帮助完好无损的手使力,安子墨每次看到都觉得恐怖,甚至有点害怕。所以,他都会躲在安辰深的身后。
他很喜欢安辰深,每次他碗里的肉总比自己碗里的多。他咧着嘴笑弯了眼睛也是因为看到了安辰深。对於这种现象他早就习惯,特别是和安辰深站在一起,这种一只被安辰深的耀眼偏爱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的蓝眼睛能让所有人为之着迷。
但安辰深每次都没有正眼看过他,而是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他热情的龇牙咧嘴。
杨过是个42岁的中年人,也是个单身汉。两年前来孤儿院应聘后厨的工作。那时候院长见他可怜便把他留了下来。
他之前是在一家大型食品场上班,因为一次做月饼的大生产,他的左手被卷进了月饼机器里。他和孤儿院的一些好奇他手怎么没的孩子绘声绘色的说着那次意外。他越说越恐怖,越说越血腥。
他说当时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跟着机器卷了进去。他想往上拉,结果手指直接被拉断。他感觉先是自己的手指一点点被挤压碾碎,接着是手掌。他当时都疼的说不出话来,也不会叫,只感觉到自己的手一点点被机器吞噬。接着,他看见了机器里月饼的莲蓉馅料慢慢变成了红色,他的五根手指分别混在鲜红的馅料里随着机器滚动。
一旁听着的孩子吃痛的皱着眉头,有些胆子小的女生直接吓哭了。他们下意识纷纷抱着自己的手臂,好像他们的手臂此时此刻正卷在机器里,而他们吃痛的表情使得他们的想象更加的逼真。
他们越听越害怕,越害怕越想听,他们好奇又胆怯的问,“然后呢?然后呢?”
这时候,杨过都会一个个的摸过他们的手,有时还体贴的把他们的手捏在自己仅有的一只手掌里摩挲。看到被他吓哭的孩子他更是贴心的一会摸着他们的后背,一会摸着他们的大腿,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另外一只手还健在。不然,他的一只手根本安慰不过来。
安子墨和安辰深每次都站在远远的听着。他是因为害怕杨过手臂上的残缺,不敢靠太近。安辰深是为什么他不知道,或许只是为了陪胆小的自己。
但杨过体贴的甚至有些猥琐的眼神总是时不时的往他们这边瞟,他知道杨过垂涎的眼神瞟的是安辰深。
他一边自顾不暇的安慰着身边围着的受惊的孩子,一边看着安辰深。他说就在他感觉自己整只手都要被机器吃进去以后,他身边受到惊吓的同事反应过来,一边惊声尖加一边关掉了电源,机器停了,他的手却卡在里面拔不出来了!
那群孩子又好奇的问,“然后呢?然后呢?”
这时,他又换成另一批孩子安慰。安子墨有时候都能看见他仅有的一只手安慰着安慰着就在女生的裙子下或者男生的□□处消失不见了。就像他另一只被卷进机器的手一样没了。
安辰深依旧是不看他一眼,但他也对杨过卡在机器的手感兴趣,他见杨过停下来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他还是朝他偏过头。杨过迎上了他的眼神又开始龇牙咧嘴的笑了。他的手突然出现了,他朝安辰深招招手,关切的问他想不想知道他卡在机器的手后来怎么样了。
安辰深犹豫了一会点点头。
“你过来,我悄悄说给你听。”
一旁同样想知道他手的最后结局的孩子开始起哄,“我也想知道,我也想知道!……”
他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安辰深,咧着嘴等待着他走向自己身边。他打发掉了其他好奇的孩子,他和他们说要一个一个的说,他先和安辰深说。
安辰深看了一眼安子墨,问他想不想知道。安子墨摇摇头,他看了一眼杨过立马没了表情的脸小声的说他要回二楼了。安辰深只好也跟着安子墨回去了。
现在因为是冬天,他另一只残缺的手被厚厚的衣服包裹着,安子墨看他没了以前那么害怕。他过了许久才问了他同样的疑惑,“你怎么知道这里?”
像是没料到会被一个小屁孩反问,杨过楞了一会便煞有介事的皱着眉头,“你不知道这是福利院的仓库吗?我一直都知道这里,还经常过来拿煤球。”他意有所指的看着安子墨,“倒是你!一个小屁孩来这干嘛?”
被他这么一说,安子墨有些心虚。他下意识的抓紧了书包的袋子,确定安辰深走时留给他的棒棒糖没有被发现便支支吾吾的说谎,“我……我无意间找到这里的,楼里太吵,我来这边背书。”
杨过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语文书,又看着周围乌漆抹黑的环境,他冷哼一声起身,沙发立马弹了回来,安子墨慢慢的滑到了沙发的角落。
“以后别来了,这里没有灯,不适合背书!”他说着甩着一只空空的袖子离开了小黑屋。
凭什么?安子墨心想,又不是他的地盘,凭什么不让自己来?这是安辰深最先找到的,他想来就来!
想到安辰深,他回想了杨过刚刚看到他时说的是,“怎么是你?”而不是“你怎么在这?”难道他还在这看见过其他人?他看见是自己时语气明显很失落。可这里目前一直只有他和安辰深知道,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安辰深?
但是还是孩子的安子墨想不出个所以然出来,既然杨过能发现这个地方就说明别人也能发现,不一定只有他和安辰深。他庆幸之前和安辰深在这偷偷吃糖的时候没有被别人抓到,现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他心里虽然不是很乐意,但碍於杨过是个成年人,和他对着干还是自己吃亏。所以他去小黑屋的次数变少了,从每天到隔天,再到一星期3次,最后直接一星期一次了。这些次数取决於他想安辰深的程度。
没有和安辰深成为朋友时,他每次坐在走廊里看着福利院的大铁门时唯一想到的就是希望自己被一双手牵走。现在他看着院子的铁门想到的都是安辰深离开时朝他挥手的笑容。他想安辰深了。
他在周末无所事事的坐着他们曾一起坐过无数次的秋千,每次,安辰深总会把他推的很高,有一次他甚至感觉自己都快荡到了院子外面的马路上。他总是惊慌失措的闭着眼睛骂他不知道轻重。安辰深只会傻乎乎的咧着嘴笑,一双无辜的蓝眼睛呆呆地望着他。而他每次都会被那双蓝眼睛看到没脾气。
他们趴在院子的草地上观察着成群结队的蚂蚁扛着他们吃掉在地上的食物。安辰深会在这时脱掉自己的鞋子横在蚂蚁的队伍中挡住后面蚂蚁的去路。迷路的蚂蚁会站在原地惊慌失措。但过不了多久,它们像是又和前面的蚂蚁取得了联系,顺着他的鞋子整齐划一的重新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有时他们还会看到一蹦一跳的蚂蚱,那时,安辰深都会眼疾手快地抓住它放进瓶子里。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能抓到两只,然后把他们丢到一起,看着他们在逼仄的瓶子里打架。他则在一旁傻乎乎的加油。
他们在天气好的时候还会玩踩影子的游戏。安辰深虽然是个智障,但他踩影子绝对是个高手。每次安子墨还没有追上他的影子就被安辰深踩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眼疾手快,身手又敏捷,活脱脱一只灵敏的小猫。
他们在贫瘠的草地上乐此不疲的追着彼此的影子,有时候影子会被阳光拉的很长,这时候玩踩影子游戏就比较吃亏。因为再怎么往相反的反向跑最终总能轻而易举的被踩到。
有时候阳光把影子缩的很短,这时候玩踩影子是最刺激也是最好玩的。他每次都喜欢去踩安辰深的头,他总觉得踩头比较容易。其实踩脚会更容易,这就是为什么安辰深每次都能踩到他影子的原因。
每次他一玩起踩影子的游戏就像个永动机一样,不知疲倦。有时候他实在是累了只好两腿一瘫躺在了草坪上。连同他的影子也一起被压在身下。
他自从发现这个秘密以后每次安辰深要踩到他的影子时,他就耍赖皮的躺在地上。安辰深会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的到处找他的影子,他一边找还一边问安子墨把影子藏哪里去了。
安子墨哭笑不得,他揶揄了一声“傻子!”抓住机会等着他的影子自投罗网。安辰深还傻乎乎的拍手叫好,说他哥哥真厉害!
他望着外面的大铁门出神,他恍惚间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白皙的皮肤,蓝色的眼睛,还有那一见到他就龇牙咧嘴的笑容。他第一时间看见了二楼走廊上的安子墨,他卖力的朝他挥手,“哥哥!哥哥!我回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