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黄梨木的大床上挂着靛蓝挑花的床帐。齐陌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平在湖蓝色锦花绸被缎面上。
请来的大夫给把了脉，连药方子都没开，只说是一时急火攻心，并无大碍，睡上一觉也就好了。
守在一旁的齐陌和沈舫这才放了心。沈舫上前送大夫出门，齐陌则体贴地帮人脱了衣裳，盖上被子。沈舫送完大夫回来却发现门被闩上，这孤男寡女的还得了!
&“齐陌!你给我出来!&“厚实的木门被拍的震天响，可见沈舫是真的动怒了。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齐陌冷眼瞧他。&“娘子睡着呢，你别吵醒她。&“
沈舫哼了哼，一甩袖子， &“出来!&“
齐陌出了房门站在院落中央，开门见山道: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是真的喜欢娘子，我也是真心想娶她的，你要是还想添乱，就别怪我不客气。&“
沈舫背着手质问: &“娶她你连你自己都顾不上，谈什么资格嫁娶。&“
&“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齐陌不喜旁人插手他的事情，他对以前的生活毫无印象，也无任何怀恋。他对如今的日子就已经很知足了。
&“我不欲作那棒打鸳鸯的人。&“沈舫做了让步， &“只是，你一日不恢复，我便一日不答应。卫家也绝不会同意卫蝉嫁给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会一味逃避的窝囊废。&“
&“我没……&“齐陌突然没了底气，他的确在逃避，他在害怕，他怕他原本的样子是冷漠无情之人。他怕，现在所有的幸福都是虚无缥缈的。他更怕，一但回去原点，他会没了娘子……
&“你自己好生思量吧。只要你对泷泷的心意是真，不论你是谁，她都会不改初心。&“
沈舫的话语像是给齐陌吃了一颗定心丸。是啊，他即便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娘子的。不管他以前如何，只要她在，他就还会是她喜爱的那个样子。
&“那好。&“齐陌擡起头，眼里是从没有过的坚定和清明。&“我会努力恢复记忆，若事成，我依旧坚持娶她。你不许再多加阻拦。&“
&“好，君子一言。&“
&“……&“什么难追来着……
&“……&“
傍晚时分，睡饱了的卫蝉悠悠转醒，对面窗台上布满馀晖。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困惑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卫蝉坐在床上思索片刻，渐渐地脸上烧红一片，以被掩面。要命，自己居然被亲晕了……
往事不堪回首。
沈舫从外进来就看到卫蝉抱着被子在床上扑腾的熊样。
&“你做什么呢起来吃饭了。&“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卫蝉窘的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从被子下传出。&“不吃了，没脸吃……&“
沈舫打趣她， &“难得，你也知道自己丢人。&“
卫蝉缩在被子里咬手指头，这次比小时候尿床被发现了还要让人羞耻。哪家没嫁人的姑娘家被男人亲到晕厥的!
沈舫觉得那被子都要烧起来了，一个没出阁的大闺女这种事情难为情也正常。他非常体贴地略过这茬， &“起来吃饭了，多大的人了，还赖床。&“
咦沈舫居然没落井下石卫蝉很是疑惑，过了会儿，悄悄掀开被角一丝缝隙，屋里只有桌上摆着几盘菜，并没有人影。
饭菜的香味勾的她饥肠辘辘，卫蝉纠结了许久，还是没能抵挡住食物的诱惑。随意套了件衣服，坐在桌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沈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卫蝉被吓的咳嗽连连。接过沈舫递过来的茶水，卫蝉表情很是复杂。
&“你不要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好不好&“沈舫感慨， &“好歹我也算你娘家人，你怎么和我那么见外你放心，下午我什么也没看见。&“
哪壶不开提哪壶，卫蝉闷头喝茶不理他。
&“果然女子向外，这才多久就一心向着外人了。&“
&“他不是外人。&“
&“好好好，不是外人，唉。&“沈舫有些意外没瞧见那个缠人精， &“你知道齐陌去哪了吗一下午没瞅见他人。&“
&“不知道。我也才刚醒。&“卫蝉也很奇怪，平时撵都撵不走，今个儿倒是稀奇。
&“别管他了，一个大男人你担心他作甚。&“沈舫将一盘青菜向卫蝉面前推了推， &“快吃吧，饭要凉了。&“
&“噢。&“卫蝉埋头吃饭，明明是你来问我的好不好我又没担心。
卫蝉顶着沈舫&“慈爱&“的目光扒拉了两碗饭，终于再也吃不下了。
&“我吃好了。&“
&“吃好了不多吃点&“
卫蝉班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硬着头皮道: &“我饱了，吃不下了。&“
沈舫慢悠悠的说: &“吃饱了那就准备上路吧。&“
卫蝉: &“…………你不是因为下午的事就要杀人灭口正家风吧&“
&“……你想哪去了，我的意思是该回去了。&“
&“回哪里&“
&“回京啊，还能回哪里&“沈舫一脸你蠢死了的表情。
&“……泸州这边你都处理好了&“
&“也不算处理好吧，我只能说，经此一事我算是明白以前我接触的朝堂还是太浅显。&“
卫蝉安慰他， &“你还年轻，这官场中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的。&“
&“是啊。原来官场里这么乱。&“他长叹一声， &“私盐一事，查出的线索明显比预计的少了很多。在我看来，查抄出来的赃款不过十之二三而已。其馀的银钱去向依旧毫无头绪。&“
&“那个连家可是主谋!从他们身上下手肯定有所收获。&“
&“这我早已想到，可私盐运送的船只并没登记在连家船帮名下，连家最多只能安个行贿官员的罪名。&“
&“难道就没有旁的法子&“
沈舫摇了摇头，卫蝉的心跌倒谷底， &“我不甘心，连家害得我们那么惨，看着他们继续逍遥快活，我做不到。&“
&“不甘心也没法子，连家身后有京城勋贵势力，连陛下都暂时动不得。&“
&“谁谁给他们为虎作伥的嚣张气焰!&“
&“还在查，那人藏的极深。不过总有一天，他会漏出狐狸尾巴的。泸州官员虽然被血洗了一遍，可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有点价值的就是那个冯通判了，可那家夥嘴硬的很，想从他嘴里撬出点别的东西来太难了。&“
&“要不要我帮你&“卫蝉摩拳擦掌， &“我虽然不管刑狱，审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沈舫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你别插手这些事情，女孩子家的，不合适。&“
&“我是锦衣卫，不是小孩子。&“卫蝉郁结， &“你别用拿我当孩子看。&“
&“好了好了，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理，你就安安心心呆着吧。&“
沈舫施施然然地走了。留下郁闷的卫蝉，卫蝉在房间里坐了许久不见齐陌，有些无聊准备出门去寻他。
齐陌一下午都在成震这里，松子和成震这两个狗头军师正在为他指点迷津。
成震扭着齐陌的脑袋看了许久， &“齐兄弟，依我看啊，你这失忆之症是因为重伤引发的，还是去看大夫为好。&“
&“帮主说得对。&“一旁的松子插话， &“我以前听说过有人摔下山摔坏了脑子的，大夫看了说脑子里有淤块，消了淤血，这人就自己好了。&“
&“那你们陪我去找大夫。&“
成震闻言往窗外看了一眼，太阳都快下山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医馆应该都关门了。齐兄弟，我知道你着急，也不必急于一时吧， &“
&“怎么不急了!&“齐陌嚷嚷着， &“我只有治好了脑子，他们才同意把娘子嫁给我!&“
松子不想出门，他想吃饭……&“那你怎么不找婵姐姐陪你去&“
&“娘子睡着呢，需要休息。&“
&“那不是吗&“
齐陌顺着松子手指的方向朝门口看去， &“娘子!你醒啦!&“
卫蝉走到门口，三人方才的对话都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她稍微想了想，肯定沈舫对他说了些什么。她知道沈舫是为了她好，可心里总是没底。
齐陌站在她面前，亲亲热热地勾着她的手。成震已经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带着松子走了。没了旁人，齐陌更是黏糊，小狗一样蹭着她面颊。
&“娘子。&“
&“嗯，走吧。&“卫蝉揉了揉齐陌， &“带你去看大夫。&“既然他想恢复，她就该支持。总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让他后半生都这么迷迷糊糊地过活。
街角的一所医馆里，药童正在卸门板。
&“等一等!还有人要看病!&“话音刚落，卫蝉掠到门前，手里还抓着门板， &“抱歉抱歉，我们要看病。&“
&“闭馆了看不见吗!&“小药童没好气的说， &“早不来晚不来，非要赶在我下工的时候过来。&“
&“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大夫。我们真的亟须看诊。&“卫蝉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角，小药童见她态度和蔼，摆摆手， &“算了，我带你进去吧。&“
&“多谢多谢。&“卫蝉很感动， &“小哥以后肯定是个医者仁心的好大夫。&“
小药童没理会卫蝉的马屁，卫蝉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拉着齐陌进去了。
因为天黑的缘故，医馆里空无一人。只有个白胡子老大夫在捡药。见有人来，那老大夫拍了拍手上的药渣，眯着眼瞅着齐陌和卫蝉。
&“咦你不是今个儿下午晕过去的那个小姑娘你怎么来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这泸州城怎么那么小!他俩居然跑来今天给她看病的大夫的医馆里!
&“多谢大夫挂念，不过不是我要看病。&“卫蝉硬着头皮把齐陌往前面一丢， &“他来看病的。&“
&“噢，你是他没过门的小媳妇对吧。&“
卫蝉支支吾吾地应了，好在老大夫没多问，只是让齐陌在椅子上坐下。
&“年轻人，觉得哪里不舒服&“
齐陌端坐在位子上， &“不是不舒服，是要治病。&“
&“治什么病啊&“
&“失忆。&“
&“失忆这……&“老大夫询问的眼神看向卫蝉。
&“大夫，他前段日子受过重伤，可能伤到了脑子，自那以后就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哦如此……来，年轻人，头伸过来我看看。&“
齐陌乖乖地伸出头， &“大夫，你一定要治好我啊，不然他们不让我娶媳妇的。&“
老大夫闻言呵呵一笑， &“那老夫可要全力以赴啊。&“
&“嗯!治好了我我请你喝喜酒!&“
&“齐陌!&“卫蝉无奈扶额， &“大夫，对不住，他还有点痴傻。&“
&“无妨无妨。&“老大夫端详许久，后脑处并无大的创伤。又摸了摸齐陌的脉搏，虽然表面上并无异常，可略有凝滞紊乱。舌苔微微发紫。
&“这……&“
卫蝉见大夫一脸凝重，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大夫……&“
&“这位小公子的失忆之症看起来并不是受到重击引发的。倒像是……&“
&“是什么大夫!&“
老大夫面有难色道: &“像是中毒。&“
&“什么!&“卫蝉脑子里一片空白， &“……中毒&“
&“是了，这位公子血流不畅，筋道受阻。舌苔发紫，定是被人下了类似于阻碍血流的毒物。只是，这位公子摄入量极小极小，又肯定曾强行逼出毒素。才无性命之忧。&“
&“听到齐陌性命无虞，卫蝉这才稍稍放下了心。&“那……还有的救吗大夫。&“
&“自然。&“老大夫转身看向齐陌， &“年轻人，这段时日有没有零碎地想起来一些东西失忆之前的一些记忆&“
&“嗯……想起什么呀。&“齐陌努力地思索， &“我有的时候感觉能看见一点奇奇怪怪的画面，有点熟悉。但我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大夫……&“卫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你看，他也在恢复的对吧&“
&“小姑娘你别着急，这毒素原本就是会随着他自己的调理排出体外。什么时候排完就是时间的问题而已。看这样子，这位公子已经开始逐渐恢复了，老夫开点清毒活血的方子，可能会康复的快一些。&“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娘子你别哭呀。&“齐陌伸手揩去她脸上的泪珠， &“大夫都说了我能好的，你别担心了娘子。&“
&“蠢货!你怎么能笨到被人下毒呢&“卫蝉哭的止不住， &“蠢货!你这个蠢货!你怎么这么蠢!笨死了笨死了!&“
&“唉，好吧，娘子你别哭了，蠢货有点饿。&“
卫蝉紧紧抱住齐陌，很是后怕，如果他没发现那毒，如果他没有及时逼出毒，如果他身体再差一点……
齐陌回抱住她，脸埋在卫蝉软软的胸脯，尽情的吃着豆腐。送上门的豆腐不吃是傻子。
&“咳，小姑娘，药给你抓好了。回去煎着喝，一日三次。&“
卫蝉推开齐陌，双手胡乱擦了擦眼泪。&“多谢大夫。&“
付了钱，卫蝉带着齐陌去了夜市街，玲琅满目的小吃摊勾的齐陌直流口水。
&“娘子!豆腐脑!去吃去吃!&“
&“好好好，你别扯坏我袖子，大娘，两碗豆腐脑。多些葱花。&“
&“好嘞，小娘子找个空位坐着等一下。马上就好!&“
卫蝉把药包小心放在桌上，拿出帕子擦了擦桌面。&“说好了，吃完饭你就要乖乖的回去喝药。&“
&“噢，好吧。&“
&“来了，小娘子，你的豆腐脑，这碗是你相公的，哎呀，小娘子好福气，相公真俊呐。&“
&“谢谢大娘。&“卫蝉宠辱不惊地接过碗，吃了起来。
齐陌甜甜蜜蜜地舀了一勺豆腐递给卫蝉，后者很嫌弃。&“你做什么，我这有，你自己吃。&“
齐陌不依， &“娘子，你吃。&“
&“怕了你了。&“卫蝉按着头发抻着身子去吃勺子里的豆腐，齐陌突然也凑过来吃豆腐，只不过吃是的卫蝉的豆腐。
齐陌偏过头挡住卫蝉，炙热的唇舌在她齿间流连。从外面看就像是一对小情侣在互相咬耳朵。
齐陌将卫蝉嘴上沾的豆腐碎舔的干干净净，好在这位置偏僻不招人注意。偷了腥的齐陌坐回去咬着勺子嗤嗤笑。
&“无赖!&“卫蝉红着张脸坐回去，再不也搭理齐陌。
回到府衙已经很晚了，齐陌困的打哈切。&“娘子，这么晚了，明天再喝药吧好不好。&“
&“不行，早点喝药早点恢复。乖，走，去厨房熬药。&“
齐陌不情不愿地跟着卫蝉去了后厨。卫蝉熟练的生火煎药，齐陌就靠在一旁眯着眼补觉。
卫蝉拿了把小蒲扇慢悠悠地扇火，夜风习习，药香弥漫。齐陌睡的跟小猪一样，偶尔有飞虫扰他清梦，他就会哼唧一声，卫蝉就拿着扇子给他驱虫。
时候差不多了，卫蝉揭开小红泥瓷炉的盖子，将黑乎乎的药汁倒进海口大碗里。
&“起来，喝药了。&“
齐陌揉着雾蒙蒙的眼睛站起来，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诡异的气味。卫蝉一手端碗，一手捏着他鼻子，命令道: &“张嘴。&“
…………
&“我自己来吧。&“齐陌觉得娘子给他灌药，他会小命不保。皱着眉喝光了一大碗的苦药汁，齐陌哆嗦了一下，困意也跑了个一干二净。
&“行了。&“卫蝉接过空的碗，很是满意。&“回去睡觉吧。&“
&“都不困了。&“
&“你怎么那么多话，回去睡觉。&“
&“哼!&“
不知道是药真的有用，还是齐陌心理作用。他今晚做了个梦，梦到卫蝉夹杂在一群穿着黑衣黑裤的人中，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她低着头从外进来，明明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却非要故作老成。
他想过去抱抱她，却动不了。他听到&“他自己&“在训话，无聊的不得了。娘子肯定也无聊死了，他努力地找寻她的身影，发现他娘子好乖好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突然， &“他&“动了，刀剑出鞘挥向对面的人群。
&“不要!&“齐陌满头大汗的从床上醒过来，月上中天，房间内只听得到他急促的喘息。齐陌下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几杯茶喝完，才平息了些。虽然已经从旁人的口中得知过自己之前的身份，可梦里的场景那么的现实，仿佛亲身经历过一样。还是让他心绪难平。
齐陌突然很想知道自己与娘子过去的那些时光，即便之前的他不是爱着娘子的，那也没关系。不论如何，之前现在的他对娘子一心一意。
齐陌想起来那个老大夫的话，他之前自己曾经运功逼出过毒素，他如今失忆痴傻是因为馀毒未消。若是，现在他自己再运功逼出毒素，是不是就能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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