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5%
“你了解，关於东亚特战队的事情吗。”
一个午后，晒过日光，支恰忽然问道。
他首次提问，小夜游神很惊喜，无声搜索了问题中的文字，然后认真回应，“关於特战队，我可以给出最基本的介绍，但其它的，我没有查看的权限。”
支恰轻轻颔首，“去和他说吧，就说我想知道。”
小夜游神并未怀疑，屏幕暗下，进入联络状态，不出三分钟，屏幕再次全亮，稚嫩的童声欢快响起，“支恰！先生真的升级了我的权限，你想了解些什么呢？”
开口前，支恰感觉到自己心腔的收缩，“快五年前，军区自己歼灭过一支精英小队，有信息吗。”
“有的。”小夜游神快速回答，“这组信息储存在军务加密卷中，那支小队葬身於太平洋，无一人幸免。”
“其中……”支恰声音干涩，停了片刻，又顿了顿，才得以继续，“有一个，叫馀昼的，对吗？”
小夜游神未能识别支恰情绪中的成分，只尽职尽责地开始介绍，“馀昼，生於2078年7月27日，b型血，身高189.7cm，於2093年加入东亚军区特战队，隶属於翡翠第一支队，任职队长，同样葬身於太平洋，享年17岁。”
“其它的呢……”
“他的直系亲属有父母和姐姐，均於同一时间被登记死亡。”小夜游神停顿两秒，又扬着声调继续，“我以馀昼的外貌及语音特征为样本，从权限网络范围抓取到了多条信息，是否要按照时间线展示呢？”
支恰小幅度吸了口气，点点头。
小夜游神很开心可以帮助支恰，快速地开始。
第一条信息是一段影像，场景像是某场比赛，镜头对着一个陌生男孩儿，男孩儿十二三岁，怀里抱着断裂的球拍，拍摄者正示意他举高球拍，拍个视频留念一下。
男孩儿身后，是大片的如茵草地，来往的人中，有的在奔跑，有的在欢呼庆祝。影像播放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自小男孩儿身后穿过。
同样十二三岁的馀昼，手中拎着一座奖杯，在阳光下泛着光。意识到有人正在拍摄，他微微侧头，大半张脸被捕捉到。
他尚且稚嫩的脸上没有明显情绪，似乎赢得比赛也理所应当，无意识看过来的那一眼，更满是傲气。
随着一句，去合照吧，影像结束。
小夜游神短暂观察了支恰，自动开始展示下一条信息。
下一条，便是拍摄者口中的那张合照，馀昼站在第一排正中间，稍显不耐。
跳过照片，又是另一段影像。
这段影像，是馀昼自己对着电脑拍的，这时的他比比赛影像又长大了些，触肩的发被梳理过，穿了件卡其色衬衣，深蓝色条纹的领带歪了一点，他目视屏幕，很沈稳地开口，“各位教授，下午好，我是来自工程的馀昼，今天……”
影像有近三十分钟，应该是录入了学校系统，所以被抓取到。这个年纪的馀昼处於初高中阶段，但完成了跳级考核，正在申请大学院校。
影像中的人看着比同龄人成熟不少，不苟言笑的，支恰还是一眼看破，他尽力忍下的诸多表情和小动作。
这之后，又穿插了几张照片。原来馀昼真的有一只鸳鸯眼的小黑猫，他剪短了头发，竞赛中获得了金牌，在某个小意外中断了手指，满了年龄，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架飞行器……
接着，又一段他拍影像被播放。
画面中，馀昼坐在餐桌前，板着一张脸，对面前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熟视无睹，似乎在生着闷气。
拍摄者故意逗着他，“妈，你瞧瞧，小寿星好像不太配合，我们要怎么才能让他消气呀？”
听着女生的声音，支恰很快猜到，拍摄者应该是，馀昼已被登记死亡的姐姐。
从始至终，影像也没有说明，馀昼到底在因为什么生气。
影像播完，没有停顿，跳到了下一条信息。
一张支恰曾看过的照片。
十几个年轻人站在飞船前，穿笔挺的特战队作战服，配专属枪支，装备整齐。照片中，馀昼站在第一排左数第三个，个头在其中不算出挑，脸却是最稚嫩的，漂亮的娃娃脸，眼神又倔又野，嘴边微不可查的笑意，开始有意藏起傲气。
下一条影像，时间被拉回曾经的冬季，东亚军区下了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训练的间隙，馀昼爬上了基地高墙，坐在墙上，眺望远处。他的身影很小，是其他人从远处拍的。
支恰看不到馀昼所见的景象，只记得，馀昼所属基地建於山顶，向下眺望，大概能看到整个城市的雪景。在他分神想象间，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引回了他的思绪。
拍摄者踏着厚厚的积雪向馀昼靠近，边喊道，“嘿！队长！回头，帮我录个新年祝福！”
馀昼沈浸在雪景中，过了两三秒，才在和煦的冬日阳光下回头，痞痞地敬了个礼，露出灿笑，大声道，“大家，新年快乐！”
“停！”支恰忽然出声。
接收指令，小夜游神即刻实行，影像画面停在馀昼的笑脸上。
看着眼前的画面，支恰嘴角也不经意轻轻扬起，这时的馀昼已和后来高度重合，笑起来的模样，眉眼中的情绪，和收放自如的气息。
这所有的影像，都以全息的方式呈现在支恰面前，让他仿佛置身那场比赛现场，仿佛和馀昼一同经历大大小小的节点和喜怒哀乐，仿佛一直在参与他的人生，在他的身边。
因捕捉到支恰类似愉快的表情，小夜游神好奇道，“他是你的朋友吗，支恰，以我的审美来说，他很英俊，可惜你已不能介绍他给我认识了。”
它说完，立刻看到支恰类似愉快的表情消失了，於是降低声调，继续说，“这里还有许多文字信息，是否继续展示？”
支恰点点头，浏览着接下来的文字信息。
只是，叫馀昼的人实在太多，众多信息中，能完全确定关於他的寥寥无几。可支恰还是全都看完了，直到小夜游神催促他该休息。
支恰洗了个澡，头发未被烘干就出了浴室，默默坐到床边，轻轻开口，“那些影像和照片，帮我存好。”
小夜游神不知道支恰的情绪为何比之前更糟糕，只能回道，“好的。”
房间就此静下来，片刻后，另一个声音通过屏幕传出。
通讯的那头，霍汲几不可闻地先叹了一声，才道，“很晚了，怎么还没有休息。”
支恰未出声。
霍汲应该正在走路，脚步声低沈缓慢，伴着他手杖点地的声响。他并不在意支恰的冷淡，就像对着某个有记录功能的仪器，少有起伏地说，“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安全区在之前，就已安排了一批专业人员，做登月生活实验，这是迁居月球计划的初始，就在刚才的会议上，这个计划已被完全敲定，会於三个月后全面实施，人类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霍汲的声音像从远方来，缥缈失真，他依旧在粉饰太平，支恰却忽生一种感觉，他总在和万事万物，失之交臂，一切本都可以不这样，但在一次次时间缝隙的裂痕下，还是变成了这样。
支恰维持坐在床边的姿势，戳破平和的假象，“……是吗，那么，有多少人能登月，登月后又要在月球上睡多久呢。”
霍汲以短暂的沈默掩下诧异，轻轻笑了笑，“即使在外面，你的消息也那么灵通，我可以绑定一个额外名额，我和择勉商量过了，由我绑定你。”
话音落下，支恰所在房间，关了许久的门忽然被推开，霍汲慢慢走了进来。即使在支恰面前，他也依旧穿着长袖的军装衬衫，不会露出更多皮肤。
对於霍汲身体状况的颓态，支恰有所推测，他植入了太多植入体，早已超出身体负荷，现阶段，是已开始出现反噬。
他几步靠近窗边，看了看外面，才转身面向支恰，“我们确实需要休眠，人类需要一个时机，而在各方努力下，月球的入住率提高到了0.5%。”
支恰，“什么时机？”
“重新和地球契合的时机。”
“那这个时机，要等几百年？几千年？还是几亿年？”
霍汲这样精敏的人，自然听出支恰言语中的讥讽，但依旧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经过多方专家的研究，结果是人类很幸运，只需九十年，地球就能恢覆到人类适宜生存的状态，这期间，我们要做的仅是沈睡，等待。”
“你怎么能确定，我们会被唤醒？”
“我们的科技资源值得信任，而地球，会留有仿生人驻扎，经过改造，它们的配置足以支撑它们运行两百年，它们会按照指令停留在执行区域，当检测到环境达标，就会提交信号，当信号区域覆盖达到75％，我们就将被唤醒。”
“没错，我就是在问，你怎么能确定，我们会被唤醒？”
霍汲扬了扬下巴，“当然不会留下自主意识过高的那些，会排除一切不稳定因素。”
支恰笑着摇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被留下的人，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难不成，休眠计划开始，还要伴随一场，名为人类时机的屠杀？就算有一场屠杀，近一个世纪，安睡在月亮上，在睡梦中成为宇宙碎屑，也是人类的时机？”
霍汲看了支恰一阵，神色游离，“你从前，从不会这样偏激。”
支恰漫不经心的，“总被困在一处，人是会变得讨人厌些。”
他一语双关，霍汲权当没有听出，“你想出去？”他慢慢走到床边，擡手，在即将碰到支恰的头发时又收回，“也好，去外面看看吧，三个月后，会是长久的分别。”
支恰看也不看他，“大校，收回您的好意吧，我不会登月的。”
不知为何，霍汲轻轻笑了出来，“看来，你哥赢了，你刚让我输掉了一支古董球杆，但别这么早下定论，明天开始，你可以自由出入这里。”
“条件？”
霍汲眸色一黯，小幅度摇头，后还是伸出手，整理了支恰额角的发，“只要你别再伤害自己……你知道吗，有太多次，我想要把你带回来，可我知道你会不高兴，但这次，是真的别无选择了。”
他的指腹擦过肌肤，让支恰感觉到凉意。
支恰想，他可能也已别无选择了。
霍汲之后还说了些什么，支恰正值分神之际，只断续听到，最近的九区并不安定，有许多外来人员被招募进来，还有他不会激活他的任何植入体，是为了他好，之类的废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