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互补
温书尧见习第二周，王为先答应他的患者访谈终於提上日程。
临到下班，他带温书尧到了十楼，“在这边约了个病人。”
十楼不是病区，是综合活动室。
温书尧扫了眼本层索引，影音室丶棋牌室丶乒乓球丶羽毛球各类体育活动馆都有，甚至还有个不小的图书馆。
走廊尽头有个不大的舞蹈室，室内音响声开得很大，一群患者正在一个年轻女孩的带领下跳广播体操。
女孩看起来和温书尧差不多大，见王为先进来，回过头，蓝色条纹病号服随着动作翻飞，笑着喊：“王老师，等我会儿，就来！”
王为先点点头，带着温书尧退出去，到聊天室等着。
“她叫陈菲，确诊精神分裂症五年多，”王为先说：“上月初入院的，这周才从封闭病房转到开放病房。”
两人正说着，陈菲过来了，身边还跟着家属和住院医生。
王为先要做的问卷涉及几个维度，有的数据需要患者本人提供，有的则需要跟负责医生还有家属会谈侧面得出。
他先跟陈菲谈话做综合评估。
访谈人员必须是经过专业培训和考核的医生，温书尧不够格，也插不上话，安静听了会儿后，绕到一旁拿出手机骚扰纪裴青。
【师哥。】
【师哥。】
【纪裴青。】
纪裴青几乎秒回：“没大没小。”
“又干什么？”纪裴青问。
两人这些天聊天软件说的话比见面说的都多，温书尧说是没事的时候偷溜出去找纪裴青，但其实他和纪裴青的时间总是错开。
纪裴青最近一直在门诊部，温书尧则跟着秦文中在住院部值夜班，两人平日面都少见了。
温书尧扔了个表情包过去，说回正经事，“我不在办公室。”
“一会儿来十楼接我。”
他消息刚发出，王为先那边评估完，给了温书尧一张问卷，“我跟家属去旁边聊，这张问卷你看着她填，有不懂的给她讲讲。”
温书尧应声，收起手机，没来得及回纪裴青那句“怎么到十楼了。”
温书尧领了试卷，跟陈菲头对头占了张小桌，一边看她填，一边竖着耳朵听王为先跟家属会谈。
陈菲填写问卷很认真，耐心审题，仔细选择，谨慎地像是在做高考题。
她做完问卷，从口袋掏出一把开心果递给温书尧，跟他打岔，“我没见过你，什么时候关进来的。”
温书尧让她逗笑了，接过开心果，佯作严肃，“我穿着白大褂呢，我是大夫。”
陈菲：“拉倒吧，看着比我年纪还小，从哪个大夫办公室偷的褂子？”
温书尧的白大褂是他见习第一天纪裴青给他领的，他说：“没偷，人家给我的。”
陈菲细眉一挑，擡起手支着下巴，“你说没偷就没偷？我还说我不是精神病呢，你怎么证明你没偷？”
陈菲语气轻快，温书尧注意到她手腕上还没长好的刀疤，知道她肯定在某一时刻，曾经竭力证实过自己很正常。
他跟陈菲说：“是我师哥给的，叫纪裴青。”
温书尧就是随口一说，纪裴青刚毕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主治，哪就这么容易让人听过了。
没想到陈菲竟然真的认识，她惊喜道：“你是纪医生的师弟？”
温书尧也跟着惊讶，“你知道我师哥？”
陈菲啧啧两声，“我就是他送进来的。”
她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这个说法有趣，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神神秘秘凑过来，开始八卦，“纪医生有对象了吗？”
温书尧开玩笑，“问这个干什么？你看上我师哥了？”
陈菲白他一眼，“你有没有职业道德，精神科医生和患者能有私人关系？再说谁家好人移情移到把自己关疯人院的大夫身上啊。”
她一脸装模作样的后怕，温书尧也配合着笑。
陈菲笑过后，正色道：“不闹，我带着任务来的，十一楼护士站那小姐妹成天打听纪医生。”
温书尧猜到纪裴青会招人惦记，不紧张，反而跟陈菲打探情报，“那我师哥有看得上吗？”
陈菲唏嘘道：“纪医生那张脸除了跟患者和颜悦色，对着别人就没有好的时候，能看上谁。”
温书尧笑眯眯的，“我师哥对我就特别有好脸色啊，很听我话。”
陈菲又一个白眼大大翻过，“扯吧你就。”
温书尧手撑着下巴，偏要扯，“不信你看着吧，下班他就得巴巴地来接我，我说晚饭吃三肥两瘦的红烧肉，他不敢点两肥三瘦。”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正闹着，纪裴青便上了楼。
他一眼就看见温书尧和一个女患者坐在影音室沙发上相谈甚欢，两人还一人一把开心果在嗑。
女患者他也认识，是他的病人陈菲。
陈菲歪着头，指着电视上一个正在哭嚎的男人说：“这得判刑。”
温书尧：“怎么说？”
他说着，自己手里的开心果磕完了，动作自然地伸手去抢人家的。
陈菲往旁边一让，喊叫：“你吃你自己的，总抢我的干什么？”
“我没有了啊，”温书尧理直气壮地说：“你分我点怎么了！”
陈菲那把开心果捂得死紧，普法栏目也不看了，“你还要不要脸？你跟精神病人抢吃的？”
纪裴青：“……”
纪裴青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拎着后衣领将人拽起来，“干什么呢？”
温书尧吓了一跳，回过头又很快笑起来，找到靠山一样，“师哥！这你的病人，你管管她，让她分我一把。”
陈菲跟纪裴青告状，“纪医生，能把你师弟领走吗？他在这什么都不干，光欺负患者，抢我三把开心果了！”
纪裴青拎着温书尧，无奈道：“你抢人吃的干什么？”
温书尧大言不惭，“不就吃她几个开心果。”
“你那是几个吗？！”陈菲说：“纪医生，你给评评理。”
纪医生评不了理，只觉得丢人，他拎着温书尧从沙发上起来，头疼道：“赶紧还人”
温书尧问：“那我吃什么？”
他唇微微翘着，眼睛也很亮，明晃晃在撒娇。
纪裴青有心训斥，但却开不了口。
他在想，温书尧这种和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的能力乍看很没心没肺，但其实处处都透着体贴入微的温柔。
他不在意对方是“正常人”，还是精神病患者。
纪裴青说：“我给你买。”
温书尧一片自得，开口就显摆，“我说什么来着？”
陈菲阴阳怪气地说：“问问他你想吃三肥两瘦的红烧肉，他给不给你买？”
纪裴青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毫无心理负担地拉了个偏架，问陈菲：“晚饭时间了，你怎么还在这晃悠？回病房。”
陈菲：“……”
陈菲百口莫辩，拎着自己做完的问卷被送回病房，纪裴青则带温书尧去吃饭。
温书尧没点红烧肉，跟着纪裴青去了一家淮扬菜。
蟹粉狮子头上桌时，纪裴青终於找到机会开口，“怎么跟陈菲凑一块去了？”
温书尧慢吞吞吃了两口，随口道：“王为先学长做项目，有患者访谈和问卷，采访陈菲，我跟着一起去了。”
纪裴青其实大概猜到是这个原因，心中不爽，却也没说什么。
王为先虽然在学校教课，但也是正八经儿上过临床的，尽管他内心很不愿意让温书尧跟王为先多接触，但平心而论，秦文中把温书尧安排给他再合适不过。
既能有见习实践收获，又能搞学术科研。
王为先的项目确实都比较不错。
正想着，温书尧放在一旁的手机震了一下。
温书尧拿起手机回消息。
纪裴青等了片刻，见他仍旧没放下手机的意思，随口问：“在忙什么？”
温书尧直接递过手机，大方将聊天界面展示出来，“问了问陈菲的问卷情况。”
纪裴青接过手机，聊天框顶端明晃晃的“王为先学长”几个字，有些刺眼。
认识至今，温书尧张口师哥长，闭口师哥短，往常眼睛恨不得黏在他身上，跟他在一起时从没提过别人。
这才跟王为先待了多久，态度就天翻地覆转变。
偏偏此刻温书尧手机又是一震，王为先又发来消息，“问卷要等明天上班录好后再分析，明晚有时间？一起吃个饭细聊？”
纪裴青将手机放到桌沿，推过去，语气平静，“有消息。”
温书尧没拿起手机，只目不转睛看着纪裴青，纪裴青吃着饭，“回你的消息，看我干什么？”
温书尧憋着笑：“哦。”
他也不主动开口，单看纪裴青能坚持多久，果然，没几秒，纪裴青说：“陈菲的情况王为先未必就都知道。”
他尽量若无其事道：“他过来做项目调查，这一两个星期才开始接触陈菲。”
温书尧叼着筷子尖，往下压了压翘起的嘴角，佯作不知，“哦，那陈菲的情况我是该问主治医生，还是住院医生啊？”
纪裴青不露声色地给王为先添了点堵：“谁也不该问，患者隐私不能透露，谁教你打听病情的？”
他这纯粹是挑毛拣刺了，王为先比他还大几岁，这点规矩还不至於不懂。
温书尧：“没乱打听，陈菲是访谈对象，学长给我申请了项目账号，我现在算内部合作人员了。”
纪裴青皱眉：“他给你申请账号干什么？”
温书尧老实说：“最开始我帮他录数据来着，他就给了我个帐号，让我以后有访谈都跟着。”
纪裴青嘴角压平，继续吃饭，“嗯。”
温书尧眼睛一扫就知道他又找不到台阶了，动筷子，派了个狮子头过去，贴心地说：“师哥，陈菲现在情况怎么样？”
既然温书尧算内部人员了，纪裴青便没再卖关子，“陈菲这是第二次住院了，第一次出院后随访反馈还可以，但社会功能恢覆得不是很好。”
“她是学新闻的，毕业后在杂志社工作过一段时间，不过上次出院后一直没有正式参加工作，只有过短期的工作试用，但只做了不到三个月就辞职了。”
“第二次入院时情况很不好，抑郁和焦虑躯体化很严重，自杀倾向很高，家属绑着束缚带送过来的。”
温书尧想到陈菲手腕上横七竖八的刀伤，神色暗了暗。
纪裴青没有安抚，实事求是道：“我估计问卷结果不会太好，抑郁倾向几乎没办法避免，病耻感很难消除。”
他终於客观道：“康覆期抗抑郁和抗覆发同样重要，王为先那个课题研究意义比较高，他既然让你跟了，你就多学学。”
温书尧点头，“我知道。”
他说着，想到白天陈菲住院手环上的房间号：“我听说陈菲那间是双人病房？室友也是精分患者吗？”
“不是，是个自闭症儿童，”纪裴青解释，“精神科安排病房一般是‘动静结合’，同症状安排在一起有加重病情的风险。”
眼看话题就要趋於沈重，温书尧沈默片刻，再开口就将这茬掀过去了，“互补原则嘛，就像我和师哥。”
纪裴青不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温书尧撑着下巴，“一动一静，一……”
正说着，放在一旁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两人同时看过去，纪裴青抿了下唇，不再言语。
温书尧拿起手机，果然是王为先在催：“书尧？”
温书尧问纪裴青，“我怎么回？”
纪裴青垂着眼皮，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人家约你吃饭，你问我干什么？”
温书尧卖乖，“师姐不是让我抱紧你的大腿吗？。”
纪裴青沈默片刻，态度尽量随意，“见习累吗？”
温书尧眯着笑眼：“累死了。”
台阶递到脚底下，纪裴青便顺理成章地说：“那下班别乱跑了，早点回酒店歇着。”
温书尧撑着下巴，目光灼灼，“那我晚饭怎么解决？”
纪裴青避开他的视线，“我最近加班不多。”
温书尧笑，“那就是一直有时间陪我吃饭呗。”
纪裴青：“......”
纪裴青面色稍缓，又忍不住训斥，“你别太粘人了。”
温书尧不答话，只笑着挑眉看他。
纪裴青张嘴，又想训他，话到嘴边，对上温书尧那双多情的笑眼，楞了几秒神，就错过了最佳训话时间，再开口就显得小气了。
他话卡在嘴边，不想显得自己太上赶着，又怕温书尧真去找王为先，最终破罐子破摔，“明天晚上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
温书尧不依不饶：“干嘛，你要给我送外卖啊？”
纪裴青：“……闭嘴。”
温书尧这才拿过手机，当着纪裴青的面给王为先回：“谢谢学长，但明天约了我师哥。”
纪裴青阴了一晚上的脸这才放晴，拿过温书尧的碗给他续汤，突然想到什么，问温书尧，“刚一动一静后面想说什么。”
“哦，”温书尧漫不经心地说：“一攻一受。”
纪裴青勺子险些脱手，惊愕道：“什么？”
温书尧动作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碗，笑意盈盈，“师哥，我是下边的。”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心情不好所以想今天请假，但今天心情又好了，所以善变了，emm大家知道的，我们大小姐都是喜怒无常的，要知道平时我们在家里生气了可是要狠狠折磨仆人傲天的！！！（傲天不在，只好折磨读者，对不起我错了）
不过，我明天真的请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