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 作品

第47章 飓风

第47章 飓风

因为陆蔚然的加入,项目组工作进行了部分调整。

几人分了两组,温书尧同门三位“临床派”留在院区,王为先和陈菲两位“学院派”则先一步开始案例整理工作。

病例涉及隐私,陈菲两人手机没拿,一头扎进档案室就没再出来,同门三人也兵分两路,纪裴青先去诊室,温书尧和陆蔚然去病房。

上楼时,温书尧忍不住八卦:“师姐跟齐院长......”

“她怎么跟你说的?”陆蔚然问。

温书尧如实道:“她说她是你的桃花债。”

陆蔚然顿了下,然后笑起来,“也差不多吧,这是我们第二次分手。”

温书尧:“嗯?”

这和他了解到的情报并不相符。

“我们第一次在一起是韵欢17岁的时候,那时候她在国外读书,陈昭老师觉得无聊,叫我去家里小住。”

“后来韵欢放假回家,陈昭老师介绍我们认识......”

“不过在一起没多久,我也出国了,那会儿年纪都小,性格都固执,异地恋又不能经常见面,总是吵架,没坚持半年就分开了。”

“后来我回国,到五院实习,有天一出门就看到韵欢背着书包站在医院门口在等我,跟我说要来d县工作了。”

“她傲娇的样子很可爱,”陆蔚然说到这,脸上流露出点到为止的怀念,“我们和好后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平静日子。”

温书尧问:“那为什么分开了?”

陆蔚然神色坦然,看表情似乎也没觉得多么遗憾,“因为对我来说,很多事情都比谈恋爱更重要。”

两人说着,拐过楼梯,来到楼上,齐韵欢正站在铁门前等两人。

她面色不太好看,显然是听到了陆蔚然的话。

她没有掩饰,也没有因为温书尧在场就委婉,冷冷清清地问:“既然你这么想,那为什么当初还要跟我在一起?”

陆蔚然嘴角一直挂着很得体的笑,听齐韵欢这样问,笑容也没有落下,是个很成熟的大人的样子。

对比起来,齐韵欢则显得溃败。

相处几天,温书尧从没在齐韵欢脸上见过这种神态。

齐韵欢打开门锁,让两人进来。

陆蔚然越过齐韵欢往前走,走出一段,齐韵欢喊她,“姐姐。”

陆蔚然停下脚,转过头。

她站的位置刚好在走廊窗边,夏季早晨金色的光束透过树冠从窗户照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眼尾。

齐韵欢站的位置也很巧妙,地砖刚好和陆蔚然脚下那块连成一条笔直的线,不过却在墙体的阴影下。

她站得笔直,姿态高傲,但一眨不眨地看着陆蔚然时,却令温书尧觉得她固执得有些可怜。

齐韵欢跟陆蔚然说:“我能分得清崇拜和爱,你呢?”

陆蔚然没有回话,齐韵欢只是看着她。

几秒后,她才再次开口,只不过嘴唇动了几次才发出声音,“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因为我母亲还是......”

她问:“你真的爱过我吗?”

陆蔚然没有片刻停顿,她语气宠爱,却给人一种近乎残忍的感觉。

她跟齐韵欢说:“宝贝,当然。”

齐韵欢的眼睛又红了。

这次没有背对陆蔚然。

似乎她所有的刀枪不入都被陆蔚然一句轻飘飘的“当然”揉碎了。

温书尧作为完全的局外人,蓦然有种很荒唐的错觉。

他觉得那位浑身冷清的齐院长原本不该是如今的模样,而他熟悉的师姐,对待爱情,也并没他想象的那么柔软。

齐韵欢和陆蔚然在医院走廊对视着,温书尧默不作声地走开,溜达到了孙圆圆的病房。

住院部有二人间丶四人间和六人间,孙圆圆住在六人间,病房没住满,同住的只有三位阿姨,其中两位都是精分患者。

他到时,孙圆圆的三位室友正凑在一起聊天,阿姨们侃天侃地,热闹非凡,孙圆圆的沈默与病房气氛格格不入。

“温医生。”张素琴见温书尧过来,站起来迎了下。

温书尧礼貌打了招呼后,看向孙圆圆。

孙圆圆住的这间病房有个外阳台,夏季早上光线也很盛,孙圆圆换了病号服,蓝色宽条纹长袖在阳光下并不沈闷。

温书尧走过去,喊她,“圆圆?”

孙圆圆不理人,她视线没有焦点,辨不出终点是落到阳台那张宽桌上,还是围着防盗网的窗外天空。

张素琴面露尴尬,艰难解释:“她不肯说话的,早上病友们轮流逗了半天了。”

孙圆圆同病房的几位阿姨都已经住院有段时间,病情在好转中,正常的沟通交流已经不成问题。

昨天孙圆圆住进来时,三位病友就已经穷尽一切手段试图逗她开口,但结果显而易见很令人失望。

温书尧问张素琴,“圆圆爸爸回去了。”

“昨晚走的,”张素琴说:“让他先带着家里小的回去了,菜店也离不开人。”

她表情十分疲惫,跟温书尧说话时,语气也很低。

张素琴从病床边的小塑料袋里拿起一个苹果,找了把小刀,动作很慢地削果皮。

安静片刻后,她轻声问温书尧,“温医生,我昨天晚上在网上搜了,圆圆这个病治不好是不是?”

她话音很缓,整个人透出一股不同於就诊那日的颓然和沈稳,温书尧知道,在患者和家属口中,这种状态叫认命。

温书尧想到那天在诊室,张素琴几近崩溃的情绪,他很难将“治疗难度大,预后效果差”说给张素琴。

照顾精神病人需要莫大的耐心和精力,多深的感情都在一次次的覆发中消耗变味儿,爱和期待都变成压力。

温书尧避重就轻道:“总归现在来医院了,只要坚持治疗,就会有好转的一天。”

张素琴削好苹果没有递给孙圆圆,又放回到盘子里。

早年间农村娱乐活动不多,生活调剂品就只是走街串邻居,揣一把瓜子坐在门廊下唠闲嗑,无论网络如何普及,这项朴素的活动都没有退出舞台。

张素琴和很多农村女人一样,精神放松下来,便也爱聊天,也或许是她真的累了,遇见可说的人,便倒豆子一样停不下。

她跟温书尧说:“圆圆小时候就不爱说话,家里开菜店忙,我和他爸顾不上,她就跟着我婆婆,到了上学的年纪才接到身边。”

“发现她不对劲是她五六年级的时候,有天我跟他爸早起去进货,发现她没睡觉,坐在床上发怔。”

“我当时没觉得不对,就以为她做梦了撒癔症,也没往心里去。”

“那段时间老师天天往家里打电话告状,说她课上注意力不集中,我嫌丢人,还打过她几回。”

“后来就越来越不爱搭理人,你不跟她说话她也绝对不主动开口,说话也就三言两语,还总说我们笨,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温书尧给张素琴解释,“病理性简述,她觉得自己三两句说明白了,但其实是思维抑制了,简单理解就是.....大脑里没词可用。”

张素琴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们也不懂,就觉得叛逆期了,长大就好了,直到她开始不吃饭我才觉得严重了。”

她说着,又看了孙圆圆一眼。

孙圆圆对母亲的目光视若无睹,对外界发生了什么毫不在意,也给不出回应。

张素琴不愿再说,弯下腰,从孙圆圆病床下拿出一个洗脸盆,盆里堆着孙圆圆换下来的衣服。

纪裴青没有猜错,孙圆圆已经失去部分自理能力了。

她从外衣外裤到贴身衣物,都是张素琴给洗,甚至洗脸上厕所都要张素琴手把手带着。

“温医生,我去水房洗洗衣服。”张素琴眼眶通红,低着头说。

温书尧温和地点头,张素琴抱着盆出去了。

温书尧拿着她削好的苹果,走到病床边半蹲下,仰起脸看着孙圆圆,轻声问:“圆圆,吃不吃苹果?”

孙圆圆不理睬。

温书尧不气馁,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跟她说:“你住的地方在三楼,站在阳台窗户边能看到树顶。”

“院里有棵树顶上有个鸟窝,住了两只喜鹊,每天早上叫,你想去阳台看看吗?”

孙圆圆对温书尧不感兴趣,对苹果不感兴趣,对喜鹊也不感兴趣,她像一株正在枯萎的植物,连光合作用都懒得做了。

纪裴青到病房门外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夏日清晨的阳光呈现出一种迷人的金色,慷慨地洒在温书尧侧脸上,他半蹲着,仰面看着不肯说话的小小患者,侧影格外温柔。

温书尧嘴角微微勾着,不吝啬地体贴着任意一人,像热烈的日光,平等地挥洒。

不知为什么,纪裴青有点生气了。

自打遇见温书尧后,他似乎总在生气。

因为别人喊温书尧“温师弟”生气,因为温书尧和别人关系亲密而生气,现在又因为温书尧给予别人耐心而生气。

但他没办法走进病房去打断温书尧。

他想到不久前,齐韵欢跟他说:“你把爱情当消遣的时候,大概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这么吸引你。”

他无法否认,他确实每一秒都在被温书尧所吸引,无论是分开前,还是再见面。

他没有遇到过温书尧这样的人。

他觉得温书尧像是一场飓风,一个谜题,也像是一个充满挑战但却没有规范操作流程的实验项目。

他迷人又充满危险,总是吸引着纪裴青去追逐,去解密。

纪裴青从最开始便跟不上步骤。

他完全不懂温书尧,也不懂总是执着於要弄懂温书尧的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