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加班
中午纪裴青和温书尧回到车上时,陈菲情绪已经平稳下来了。
她眼睛还是红,见两人回来,不好意思地说:“我耽误进度了。”
“没,正好上午不那么热,我和书尧做了院区调研,”纪裴青说:“下午等着你做访谈。”
陈菲点头:“没问题。”
温书尧走到她旁边的座位坐下,“好些了吗?”
陈菲应声:“嗯,没事了。”
温书尧便跟她说上午的调研结果:“阳光养老院开了12年,常住六十三人,七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五十四人,其馀......”
他顿了下,“其馀九人平均年龄不足六十岁,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精神障碍。”
“九位患者的家属王婶会帮忙联系,能访到几位目前还不确定,下午可以先做患者访谈,对患者基本情况做个大概了解。”
他说完,陈菲点头,“那我待会儿把访谈提纲拟出来。”
她语气如常,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纪裴青看了她一会儿,说:“先去吃饭吧,下午再继续。”
众人在附近吃了饭,下午调研结束后,回汽车旅馆凑到纪裴青房间开会,陆蔚然线上参会。
陈菲状态已经无异,她倒坐在椅子上等待,没话找话,问纪裴青:“纪医生,你不是和温书尧住一间吗?”
纪裴青看了眼温书尧,含糊过去:“哦,我又开了一间。”
“你这间热水不是供不上吗?”陈菲又问。
“在温书尧那洗完了开的。”纪裴青说。
陈菲:“都在他那洗完了,为什么干脆不在他那睡?”
一般情况下,精神障碍类患者对旁人的情绪要么十分敏感,要么十分迟钝,陈菲显然属於后者。
在一起这么久,她都没发现这对师兄弟之间的别扭态。
纪裴青:“......床太小了,我们睡着挤。”
“不会吧,”陈菲看看床,又看看两人,“你们又都不胖。”
纪裴青:“......”
纪裴青看了眼温书尧。
温书尧下车时拿了盒牛奶,正慢条斯理喝着,跟他对视一眼,又移开视线,没有丝毫要出来帮他的意思。
既是在看热闹,也是真的没心情。
从养老院回来后,他情绪就不高。
纪裴青便又含糊:“嗯。”
“而且你这间比较吵,”陈菲说:“太靠边了,外边大车一过吵得人......”
“陈菲,”这次是王为先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蔚然入会了。”
陈菲一看,陆蔚然果真入会,立即正襟危坐起来。
她还在d县,看背景似乎是在齐韵欢的办公室。
“碰一下工作,”她没说闲话,“陈菲?”
陈菲立刻投入工作状态:“王婶访谈记录我待会儿发到群里,养老院九位......”
陈菲顿了下,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毕竟他们是患者,却又不是患者。
“......九位老人家,”最后她这么说,“病症情况不同,比较严重的完全没有自知力,病症轻一点的,沟通能力和表达能力也有损失。”
“从王婶那边了解的情况是,这几位都没有就诊和用药史,不过还需要跟家属再确认,目前已经联系到七位老人的家属。”
“老人家属,”陈菲抿了下唇,“不常来,只有两位愿意面访,其馀约了电话访谈,下午王老师那边已经电访了两位。”
众人看向王为先,王为先接过话,“两位老人的家属访谈和d县那边患者家属访谈结果相比,差异性还是比较大。”
“他们不认可自己的父亲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更倾向是年纪大了,糊涂了,”王为先说:“老人起病期不能确定,所以说法不好考证。”
他简要说了下访谈内容,最后总结,“不过养老院和安定医院毕竟性质不同,横向比较也只能给部分共性问题做参考。”
陆蔚然听完全程,表示了解,又问纪裴青:“这两天机动组会再过来几位同事,你们组需不需要人员支持?”
纪裴青想了下,问:“一组那边还一个站点?”
“是,”陆蔚然说:“目前是你们这边进度落后些,其他组基本只还差两个站点。”
这次调研主要是入户访谈,纪裴青这组多了个d县医院调研,时间本就拉长,现在又新增了养老院站点,原定的入户便都后延了。
纪裴青沈思片刻,还是拒绝了陆蔚然的提议,“现在再入组磨合有点晚了。”
他说:“再调整一下计划吧,你支持我们一个站点。”
“可行,”陆蔚然说:“那你们养老院调研结束后,还是在涂林县,我和机动组去下个站点,两组同时进行。”
项目组几人均没意见,后续工作便这么定了下来。
会议没开太久,陆蔚然下线后,纪裴青结束了会议,“都早点回去休息吧......书尧留一下。”
王为先和陈菲各自回了房,温书尧留下,“组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还要单独跟我说,要我去锁门吗。”
他看起来仍旧是一副轻松暧昧的模样,但其实自从今早后,便有些不在状态。
纪裴青没理会他插科打诨,看着他,“去走走吗?”
温书尧没立刻应,喝完手里那盒牛奶,又慢条斯理剥了颗橘子糖扔嘴里才说:“不去。”
他起身往外走,纪裴青也跟着出了门。
到温书尧房间门口时,温书尧正准备开门,纪裴青从他手里拿过了钥匙。
温书尧:“说了不去,开门。”
纪裴青将钥匙揣进自己口袋,“不是要跟我做*友吗?给你个机会接近我。”
他说话时故意歪了下头,没了往常凌厉的样子,不过可爱表情与他并不适配,因此显得有些滑稽。
温书尧绷了一天的脸,终於松了些,他半倚靠到墙上,“累了,不想谈感情。”
“那跟你谈谈工作。”纪裴青说。
“不谈,”温书尧说:“我下班了。”
“加会儿班。”纪裴青说。
温书尧:“有加班费吗?”
“有,”纪裴青说:“回去带你吃香酥虾。”
温书尧嗓子眼儿里哼出一声,站直,越过纪裴青往楼梯口走,“你就没带我去过什么好吃的地儿。”
纪裴青跟上他,“这次这家好吃,云南菜,虾是用普洱茶炒的。”
“我怎么不记得你吃过云南菜。”温书尧随口说。
纪裴青:“嗯,没跟你去过。”
温书尧转头看他,脸色不好,语气也不好,“跟谁去的?”
纪裴青嘴角挑了下,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那你就别管了。”
温书尧:“......”
温书尧脚步顿住,朝他伸出手,“钥匙,我不去了。”
纪裴青头也没回,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将他伸过来的手包进自己手心,“不问问我在哪吃的吗?”
温书尧被他拉着手,跟着他继续往前走,没好气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谁让你牵我手的?”
“你怎么回事?”纪裴青回过头,“给你机会不知道把握?”
纪裴青这些年常居高位,严肃惯了,如果不是要逗温书尧开心,很少会说这样的机灵话。
温书尧看着他跟幽默感毫不沾边的背影,“你都跟别人吃香酥虾了,你不干净了。”
恰好两人走到楼梯处,纪裴青停下,转回身,将温书尧圈到自己和墙壁中间。
他松开温书尧的手,托着温书尧的下巴让他仰起头,“没你这么霸道的,一年不理人,还想让前男友为你守身如玉吗?”
温书尧被迫仰起脸,“你守了吗?”
楼梯处灯光不算太亮,纪裴青挡住了来自走廊的大部分光线,两人影子在墙上重叠相交,像很多时候的密不可分。
纪裴青很专注地看着他,并不回答。
温书尧问:“在哪吃的香酥虾?”
纪裴青:“前男友家楼下,我觉得有人会喜欢,还办了张卡。”
温书尧:“充了多少钱?”
“足够开加班费了。”纪裴青说。
温书尧撇了下嘴,“我是什么特别廉价的劳动力吗?”
纪裴青便开始笑,问他:“心情好点了?”
温书尧不答言,只看着他。
纪裴青其实没什么哄人的天分,哪怕说着软话,神色也并不怎么温柔,但温书尧很受用。
毕竟他昨晚才被温书尧的*友言论气得不愿搭理人,此刻见人不高兴,也还是来哄。
温书尧很勉强地挑了下嘴角,“你不是都哄半天了吗?”
“有效果吗?”纪裴青问。
温书尧沈默片刻,说:“医疗卫生资源的问题可以解决,观念问题怎么解决?”
“那九位患者为什么不送精神病院要送到养老院?”温书尧说:“你知道原因。”
正如之前陆蔚然所说,在偏远农村地区,“精神病”这个概念几乎是遥不可及的。
那九位老人的家属或许也曾像孙圆圆的家庭一样,带他们去看过“大仙”,也或许曾经努力抵抗过病情的发展,但最后却更愿意用“老糊涂了”来解释。
毕竟疯病需要被掩盖,人老却是自然。
然而病耻感和科学观念的缺失却只是最轻程度的不幸。
“那个姑娘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当了妈妈,陈菲为什么这么崩溃,”温书尧说,“你也知道原因。”
纪裴青没有立刻接话,只是说:“师弟,看我。”
温书尧擡头,对上纪裴青坚定的视线。
纪裴青这才说:“精神病是慢性致残病,偏远农村地区又多是重症患者,在教育资源和医疗知识匮乏的情况下,偏见是不可避免的。”
“我没办法骗你说我们这次一定能解决这些问题,毕竟它们存在的时间比精神病学的发展史都要长。”
“观念问题要解决,但路得一步一步走,抛开患者的生存权利谈尊严是不现实的,生存永远是最高等级的规则。”
“精神卫生事业一直在发展,虽然缓慢,但你能看到,我们一直是在往前的。”
“不管是三院丶五院还是你那,患者主动就诊率都在上升,这说明社会对精神和心理健康的重视程度在上升。”
“在很多地方,精神卫生状况已经从满地都是流浪患者的时代转变到了解放观念的阶段,但每个地方的进程不完全一样。”
“所以我们才会来还停留在第一阶段的地方,走前辈们走过的路,拉这些进程慢的地方进到第二阶段。”
纪裴青语气温和却掷地有声,“虽然会很难,但请你相信我,也相信自己。”
他仍旧穿着白天的衬衫,偏正式的剪裁风格,比温书尧刚认识他时更正经,但温书尧看到的却是26岁的刚毕业的纪裴青。
那时他过於年轻,坐在总是冷清又不大的诊室,没几个人会挂他的号,总是饱受质疑。
后来他身份水涨船高,但为了给远道而来的孙圆圆一家省一点医药费,还是会心甘情愿坐在那里被诘问,被怀疑。
他是会帮女性患者遮盖裸露身体的温柔医生,是会在温书尧不坚定时,给他信心的师哥。
是温书尧的爱人。
温书尧看着他,慢声开口,“你也没说你还做兼职啊。”
纪裴青不解:“嗯?”
温书尧:“饼画的那么圆,卫生部门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
纪裴青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忍不住笑了,“没给钱,让我打白工。”
温书尧:“所以你就来压榨前男友了吗?”
纪裴青垂目看着他,只是笑,片刻后,突然说:“守了。”
温书尧:“嗯?”
纪裴青手绕到温书尧背后,隔着衣服摸到他那枚小痣,低声说:“前男友为你守身如玉了。”
温书尧仰起头,揽着纪裴青的脖子吻了上去:“回去别忘给我发加班费。”
作者有话说:
最近几天应该都会蛮早的,因为十二三休假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