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动物园大王 作品

第 26 章

第 26 章

吓!果真是“瑰姿艳逸匀肌骨,丽质天生扶柳风”——好一个娜娜袅袅,娉娉婷婷的淑女也!

“唐侍郎,这是……”

“此美姬乃是在在下巡按会稽时,於剡县所得。久闻世子爷风雅,特将此美姬献上。若能得您青眼,便是她天大的福分。锦笙,还不过来让世子爷仔细瞧一瞧?”

“贱妾锦笙,见过世子爷。”

好个娇滴滴美怯怯建木上一黄莺。

顾敬生蹙了蹙眉,还未开口,唐逸文便又道:“锦笙极善南曲,尤擅五旦,其《西楼记》更得沧浪居士真传。”

“沧浪居士?”

沧浪居士本名柯仪鸣,前梁贵族,不过如今已然败落。世居汉广,擅南曲,其曲坛之盛名,竟不亚於紫溪先生。

紫溪先生与沧浪居士私下里是极不对付的,故而顾敬生对此人亦没什么好感。须知戏分二工,一曰戏工,二曰清工。擅清工者常自诩风雅,不屑与戏工为伍。紫溪先生与沧浪居士俱是清工中的翘楚,而圆谷先生与谢云峰他们是戏工的行家。却说紫溪先生与寻常曲家不同,清工也好丶戏工也罢,他皆一视同仁,乃是清工曲家之异类,也便是与那沧浪居士不睦之所在。

顾敬生和紫溪先生一样,最烦这一套清工戏工——都是唱戏,因何要比个三六九等?

再者,剧曲与清曲本就无什么分野——都是唱戏,便需因着戏中人物有所变通,不该被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手脚。正所谓千人千面,伶人丶观者丶时机丶地点各不相同,对待戏中角色又怎能一概而论之呢?一汪死水,其命运必定是长藻发臭。

“姑娘既是沧浪居士的弟子,应极擅清工才是。可顾某偏与诸曲友不同,唯爱戏工而已。姑娘清雅,顾某这样混浊的俗人可是配不上的。”

唐逸文闻言大惊——他只知沧浪居士在曲界能与紫溪先生齐名,却不知曲坛还有什么清工戏工的划分。就顾敬生方才的一番话,似乎他唐逸文弄巧成拙,扯到了顾敬生的头皮,这可如何是好?

正欲开口,却见锦笙莹莹一礼,开口道:“贱妾习清工,本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只是溯本逐源丶体析情感。”

顾敬生闻言怔住:“溯本逐源?”

“规矩本是前人所拟,前人所拟时必依据经典。能成规矩的经典,必是前人呕心沥血所作出的最精妙之总结。”

“哦?你这说法倒是有趣。”

不过却是将世间万物当成了亘古不变的死物。但这姑娘既愿意说,顾敬生也愿意听下去。

“剧者初作剧时,戏在纸上,全然不能称作为戏;是故,戏需伶者演绎,此为再作。初作丶再作俱全,方可称之为戏,二者缺一不可。贱妾愚见,清工戏工,本都是再作之功,然清工更重还原,戏工更重表现。”

“是什么一个道理,”顾敬生的脸上终於浮起笑容:“还有呢?”

“清工戏工本无优劣,乃是剧者之地位身份往往高於伶者,这便有了清丶戏高下之分。而就戏论戏,戏工应高於清工。原是伶者与戏中人相知相感,因戏生情,以情带腔,从而达到人戏不分丶浑然一体之化境,此亦为戏者所求之最高境界。”

“便是了。”顾敬生赞同地点点头。

“而有一点确是伶人所不能及的。”

“是哪一点?”

“伶人不如剧者满腹经纶。许多戏本词句艰涩,伶者未免不会有所曲解,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是故修习清工,可助伶人体察到戏之本味,而在演绎之时再加以融会贯通,便能力保详实,使得戏中人更为生动丶形象丶丰满丶完善,”那姑娘顿了顿:“大海广博,皆因百川汇聚。若是要在戏曲上有所造诣,也需有容人之量——不仅仅是清工,连带着什么不入流的丶市井的丶俚俗的,凡於自身有裨益者,都该勇於吸纳接受。”

却是与紫溪先生的主张暗合,却不知这样的姑娘怎会投到了那沧浪居士门下。

“说得不错,是你的老师教你的?”

“老师只教曲。”

如此说来,这些体悟便是这姑娘有感而发。能有如此见地,必是个爱曲之人。既是爱曲,顾敬生顿生结交之意。

“妙哉,不知姑娘芳名?”

“贱妾锦笙。”

“锦笙?”

顾敬生眉头微蹙,却听唐逸文道:

“这真算得上是有缘相聚在今朝了。一位锦笙,一位敬生。真是妙妙妙,妙不可言;巧巧巧,巧合机缘!”

锦笙闻言心中有几分忧惧,她原名华卿,和锦笙二字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而“锦笙”二字,是唐逸文给她取的。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二位慢慢聊,唐某先不打扰了!”

顾敬生目送唐逸文离开,又对锦笙道:“唐侍郎是你什么人?”

“回世子爷,是贱妾主家。”

“他为何想将你送我?”

饶是一直不动如山的锦笙,听到此也是一凛,随即笑道:“公子又为何留下与锦笙说话?”

顾敬生看着锦笙,忽地笑出了声:“性情中人,有趣。”

仲秋的天际极其高远,拂动的微风终於带来了些许寒意。

“跟我回贻乐园如何?我有一支戏班。”

顾敬生的衣袂摆动着,逆着光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公子就不怕……”锦笙擡眸,唇边似有笑意。

“不怕,”顾敬生背转过身:“你先至马车上等我吧。”

“是。”

锦笙看着顾敬生离去的背影,眼角仿佛有什么东西溢满。她爱戏成痴,原以为会被送给什么草包世子,后半生无望;谁料却是伯牙子期——想世上多少人骚人雅客自诩懂戏,实则却只将其作为一种附庸风雅的工具?

顾敬生懂戏丶爱戏,想那唐逸文交代的事情,她要办起来怕是难了。

“这是什么?”

顾敬生一回到席间,赵泰来便发现了她手里的那柄剑。

“没什么。”

却是她忘记叫锦笙将这宝剑一并带到车上了,不过也好,正能叫那唐逸文看个清楚。

“剑?”赵泰来有些兴奋:“给我看看!”

“不给。”

顾敬生面无表情。

“小五,你这剑是哪来的?”方哲明心中有什么预感。

“不知道。”

顾敬生只是喝酒。

“小五,此事非同小可,你快说这剑是哪来的?”

“不知道。”

“唉?你自己的东西你不知道打哪来的?”

赵泰来笑道:“给我看看嘛!”

“不行,”顾敬生拍开赵泰来的手:“是我捡的。”

“捡的?”方哲明心中的想法又确定了几分:“你……你好好同三哥说,这剑是不是别人送的?”

“三哥问这么明白做什么?剑是给我的,也不是给你的。”

“小五,你知不知道此事关乎什么?”方哲明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所有急迫的情绪都转变为了严厉的语气,以至於开口之后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顾敬生也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随即愤怒地起身,一拍桌子道:“是别人送的又怎么样?这是送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你瞎问个什么劲?你是在质问我吗?你是谁?你是我什么人?居然管教起我来了?”

“小五……”

方哲明楞住,却闻顾敬生继续道:“我顾敬生是定国王的嫡长子,是下一任定国王;你呢?你在家里排老几?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和你们几个一起玩已经是我纡尊降贵了,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小五你怎样说话?”

赵泰来闻言坐不住了,便是刘宜修都开了口:“是啊,你们这是吵什么?”

“好哇……你真是好……”方哲明伸出食指,点在顾敬生面前:“我就是奇了怪了,威名远扬的定国王,竟然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儿子。看着吧,你父亲辛苦半生攒下来的基业,迟早要给你全部败光!”

“好了好了……”

王道城要劝,却被顾敬生一把推开。

“你放屁!我不争气,就你争气!走狗斗鸡喝花酒,我们谁也别看不起谁!对了,你家还有几个哥哥,哈哈哈,这样看起来,你家应当比我家败得更快!都是一群不务正业的货!”

“你敢再说一遍?”方哲明扬手。

“怎么了方哲明?你不是一向好脾气么?今日是要动手打我?你打嘛,给你打,来!”

“顾大爷!方三爷!你们这是……”

崔学博经吴涟辉之事被崔志云一顿好打后禁足,直到今日才得重获自由。方才一直陪着老太爷,现如今见顾敬生这桌剑拔弩张,不由得上前相问。

方哲明见崔学博过来,扬手对着顾敬生就是一巴掌。

顾敬生大脑空白了一秒,她没想到方哲明打人这么疼。

“方哲明,你打我!”

顾敬生的声音中满是委屈。

只见方哲明无措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我……我……”

不等他“我”完,崔学博已然赶到,直将方哲明撞了个趔趄,破口大骂道:“姓方的!王八蛋!你怎么敢打顾大爷!”

骂完便看顾敬生的脸,只见白皙的脸上是清晰的红色指印。

“王八蛋……王八蛋!”

崔学博怒不可遏,扬手就要为顾敬生报仇。但几个兄弟岂是吃素的?赵泰来轻轻一挡,崔学博向后一仰,差点栽倒。

“我们兄弟间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插手?”

“诸位在我崔家的寿宴上闹事,我们还不能管管了吗?”说话的是崔家的二公子崔学渊。

“哥!他们打人!”崔学博跑到崔学渊的身边:“你看顾大爷,脸都被打红了!”

“崔二公子,今日之事是我们兄弟有错,如此我们先行告辞,改日再登门道歉。”

刘宜修说罢,拉着还有些怔楞的方哲明便往外走。

“走什么?不把话说清楚?”

顾敬生还想再闹,人却被赵泰来往肩上一扛:“得罪了,小五。”

“放我下来!”

“是啊,放他下来!”崔学博也喊。

赵泰来才没闲工夫理会,脚下快行,立时便离了宴席。王道城还有什么好说?只得跟着去了。

“哥你怎么不管啊!他们打了顾大爷啊!”

“你老实点行不行?别给我找事行不行?”

“可是他们打了人!”

“不想被继续禁足就给我滚回去。”开口的却是崔志云。

“爹……”崔学博立时怂了。

“滚回去,听不见吗?”

“……是。”崔学博不情不愿,他又看了几眼大门,顾敬生他们已是走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