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贻乐园张灯结彩,全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云儿是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在顾敬生与赵明月二人之间制造出的矛盾,就这么被轻易地化解了。不但如此,自己还因通传之事被顾敬生好一顿敲打——可见那位姓秦的公子当真晦气。
麻烦是一桩接着一桩的,就在她焦头烂额之时,她送出去的女人,却又寻了回来。
小桃也算是宅子里的老人了,初见时的娇憨之态让云儿欲罢不能,谁知初尝禁果后,小桃竟有与她云儿长久下去的意思——若是让顾顺元知道她云儿是个磨镜,她的地位还能否保全呢?贻乐园是没有女主人的,后宅“生杀予夺”的大权都掌握在云儿手中,这种感觉叫她无比安心。
因此她将小桃打发出府,许给了一位姓徐的马夫。时隔两年有馀,小桃亦有了孩子,却又来纠缠於她,说要为她那丈夫在府中求个差事。
小桃是个不要脸面的,云儿为了堵住她的嘴,明处暗处不知使了多少银子,谁知小桃却怎么都喂不饱,三天两头便来上一次,闹得云儿不胜其烦。
於此同时,顾敬生与赵明月的大婚之期已然到来。
冬月二十五的一大清早,顾敬生在一群人的伺候下穿戴整齐,跨上高头大马,神气非凡。浩浩汤汤的迎亲大军在喧嚣的锣鼓声中开出了贻乐园。
说起来顾敬生也是头一回成亲,头一回做新郎,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只是见夹道围观的百姓都在说吉利话,便本能地向道路两侧拱手,於是仆役们便将喜钱一把把地撒了下去,引得看客们争相去抢,铜钿在暖阳的照耀下散射着金光,那金光自队伍中一簇簇飞蹿出去,仿佛是洒出的璀璨火花,无处不透着吉利的喜气儿。
“恭喜恭喜……”
顾敬生晕晕乎乎的,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人人脸上挂着欢笑,这简直是一场狂欢,直叫人将所有俗世都忘掉,只完全沈浸於这狂喜的红色海洋,向着希望与新生自由奔淌。
赵明月暂居的屋子距贻乐园很远,苏合这安排实则是要叫迎亲的人马自城南行到城北一个来回,誓要将这婚事弄得家喻户晓。
“这绞面怎么这么疼呢?”
小玉听她抱怨也只是笑,自家小姐嘴上虽说着绞面梳头麻烦,面上却满是藏不住的高兴。
赵明月一边紧张一边期待。她明明与顾敬生只差最后一步,此时却不知在害羞些什么。似是被这喜气所感染,此时的等待只叫她觉得每分每秒都难挨。
终於锣鼓喧嚣近了,大门处的鞭炮响了。
未艾兴冲冲跑进屋来:“小姐!公子来了。”
赵明月难掩激动,赶忙挥手让一边的喜娘替自己盖上盖头。她却是开始感谢这碍事的盖头了,这样便没人能看见她的羞赧。
脚步声近了,赵明月从那盖头的缝隙中看见了顾敬生的皂靴——也不知她今日穿得怎样神气,可惜不能见她身着凤冠霞帔的样子,该是极其娇俏的才对。
赵明月盖着盖头,但那身形动作却叫顾敬生猜得到她大抵是什么表情。激动之情难抑,顾敬生只觉得一切像是做梦一样,初遇她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哎哎哎!”
喜娘赶紧拦上了来——这新郎官欢喜傻了,上去就要背新娘子呢。
喜娘赶忙塞给顾敬生一段红绸:“用这个牵!”
顾敬生这才看清那红绸,果然赵明月手里拿着另一端,或许这便是姻缘一线牵,那浓烈的爱慕之情似乎全系在了这红绸之上,思念与渴望正源源不断地通过这红绸输送进她的心里;她手上新涂了蔻丹,在红绸的映衬下更是白皙。单就这一双手,就已让顾敬生红了一张脸。
呼吸是急促的,头脑是眩晕的,顾敬生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将赵明月引到了轿边。
那轿子极为精致,上面所饰的物什让人眼花缭乱,全是些吉利喜庆的暗示。
照常理来说,女子上轿前是要哭亲的。
但赵明月连“出嫁酒”都没有,这扫兴的仪式也便被她一并免除。她与顾敬生成亲,高兴都要来不及,却是哭给什么人呢?
眼见得赵明月上了轿,顾敬生便给轿夫们发了喜钱——不能叫轿夫颠轿,再弄得她的明月不好受。
随着一声“吉时到!”,顾敬生上马,一行队伍又浩浩汤汤地行动了起来。而这次的队伍比来时更要长个一倍,放眼望去皆是红彤彤一片,赵明月的“嫁妆”直将大街变成一条花路,一眼望不到尽头。那金光又洒了起来,看客们闹闹哄哄,有孩童随着轿子一路跑,嘴里说着些讨赏的童谣,顾敬生又递下喜钱——那些孩子不知搁哪里学来的话儿弄得她十分不好意思,赵明月尚有一只红盖头,她可是什么都没有的。
却不知赵明月盖头下的一张笑靥在闻听这些之后更加灿烂了。
好容易回到贻乐园门前,顾敬生面色涨红,又听一阵劈里啪啦丶吹拉鼓奏,顾顺元早早亲自等在门前。
落轿,傧相赞礼。
顾敬生半蹲在轿前,由喜娘扶着赵明月伏在了顾敬生的背上。
顾敬生发力将赵明月一把背起,重心猛地向前一歪——赵明月盖着盖头,本就看不到顾敬生的动作,突如其来的失重便叫她不由得惊呼出声。
“哎哎哎!站稳了新郎官!”
喜娘低呼,顾敬生也是心里一慌,脚下使劲,堪堪稳住身形。
场面嘈杂,但赵明月的惊呼便在顾敬生耳际,叫她听得明明白白,扭过头去看赵明月——自然,除了红盖头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没事,别怕。”
顾敬生只是过於激动,用力过猛才致使重心不稳罢了。顾敬生感到赵明月在她肩头捏了两下,她身上的冷香今日又带了些脂粉的味道,竟叫顾敬生有了些醺醺之态。隔着层层的衣料,她还是能感受到赵明月那美好的曲线。
将人背至粮袋前,顾敬生感受着肩头上的馀温,只感到意犹未尽;而赵明月则由人扶着,小心翼翼地踏走那粮袋之上。
依照婚俗,新娘需这时双脚不能沾地,如此方能传下“良代”。她轻提裙摆,身段轻盈,绣鞋轻点,叫顾敬生看得痴痴然。
“新郎官呢?”喜娘回头,只见顾敬生还楞在原地。
“杵在这里做什么?快过去拜堂啊!”赵泰来的声音把顾敬生拉回了现实。
三步并作两步,顾敬生与赵明月并肩立於香案前,这就要拜堂了。
顾敬生虽然是第一次成亲,但也没少见人家拜堂的,於是倒是熟门熟路,献烛上香——伏兴平身,再拜天地丶拜高堂,最后再夫妻对拜。待到傧相一句“礼成”出口,顾敬生满眼中仿佛只剩下了红色——似花似火,如灿如霞;这一抹抹红色与所有宾客脸上的热情一样,在顾敬生的生命中挥毫一笔,留下了最为鲜亮的颜色。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是人生两大乐事。顾敬生吃过了一点酒,眼下脚步虚虚浮浮,身子摇摇晃晃,只凭那一丝意志强撑一二。倒也不是她贪杯,只是这春宵总叫人慌张,正所谓酒壮怂人胆,顾敬生喝了许多,终感觉那羞怯之情减轻了一些,只是自己也似乎因这甘甜的酒液而痴傻了三分。
“公子慢点……”
小玉扶着顾敬生跨过门槛,只觉她身上浓重的酒气熏得人目眩。
“明丶明月……”顾敬生嘴里含混不清,踉踉跄跄走到了赵明月身前:“娘子……娘子……”
赵明月一早便听见动静,此事更是坐直了身体。
“公子,快揭盖头啊!”
小玉手捧托盘,盘中一柄秤杆。虽不知隔着红盖头能看到个什么,呆呆痴痴的顾敬生还是绕着赵明月左右各转三圈,仿佛欣赏什么绝世名作似的啧啧赞叹,而后才拿过秤杆,颤巍巍伸向盖头。
赵明月能听见顾敬生浓重的喘息。
眼前一亮,四目相对。
赵明月平日不爱浓妆艳抹,加之气质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总叫人觉得疏离;而今日终是凤冠霞帔,玳瑁翠钿,极尽妍丽,可谓千娇百媚。
顾敬生的酒好像醒了,又好像没醒。
小玉轻笑一声,转身出了屋门。
寂寂寒夜溶溶月,曳曳彤烛花怯怯。秉烛照看,观赏玉婵——春山秋水花鬘,是情绵绵丶意切切,月貌花容,颠倒痴情种。
“相公,”声如莺啼,气若幽兰,那说出的话儿却不怎么中听:“你这是喝了多少?”
赵明月是有些不大高兴的,今日是她们大喜的日子,顾敬生却喝得这样多。
“我……没醉……”顾敬生觉得自己神志清醒,只是舌头有些不受控制。她将那烛台搁回桌上,兀自扯开了腰带:“就……有丶有些热……”
“热么?”赵明月站起身子,双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腰:“别着急,还没有喝合卺酒呢。”
“哦……哦……喝酒……”顾敬生晃晃悠悠地端起酒杯:“交……交杯……”
两臂交错,苦酒入喉,这是共苦同甘。
赵明月也忽感到一阵燥意。她去脱顾敬生外袍,也不知是饮酒的缘故还是害羞,顾敬生两腮红红。
“唔……明月……”
屋外传来一阵喧闹。
“公子……公子!让开……”
云儿的声音断断续续,似是与门外的小玉起了什么争执。
“公子!”
赵明月还没来得及将顾敬生的衣裳拉好,云儿已经破门而入。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来之前为什么不通报?”
赵明月将顾敬生挡在身后。她不太明白云儿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更无法理解她处心积虑破坏她与顾敬生感情的缘由所在。
“公子,”云儿却直接略过了赵明月:“热水已备好了,您不沐浴吗?”
“沐浴……”顾敬生这才发觉自己一声酒气:“是……是该沐浴……”
整理好衣袍,顾敬生才又看了看赵明月:“明月……那我……”
“去吧。”
赵明月双目微眯,云儿一脸得意。是了,顾顺元还只当二人是假凤虚凰,她若行事逾矩——顾顺元能接受吗?
烛光闪动了一下,是顾敬生走时带出的一阵风。
“小姐,这是什么?”
小玉在地上捡起一张字条,该是方才从顾敬生身上掉下来的。
赵明月接过看了两眼,不由神色大变。
“冬狩匕首,恐生祸端,当即毁之,切记切记。”
那是秦守真的字。
她是如何知晓匕首之事的?
“小玉,收拾一下,我要去找生儿。”
小玉闻言一楞,公子不是在沐浴么?自家小姐的确是有情趣的。
被热气熏蒸,顾敬生本来饮醉酒而泛红的皮肤看上去更加红润,脚下轻飘飘地,仿佛踩在了棉花上一般。
“公子小心。”云儿上前来扶。
顾敬生衣衫不整,对於云儿的亲近很是反感,意识还算清楚,但那双手却不听使唤,不能将云儿推开,只得嘴上道:“我自己能行……你……你出去……”
云儿依言出门,顾敬生只将那衣袍一脱,整个人没入了浴桶。四肢百骸的血脉似乎都通畅了,这种惬意的感觉让顾敬生的头脑更加昏沈,便在将要便在将要睡着之时,一双手忽然滑上了她的肩头。
“谁?”惊惧地转身,却猛地对上了赵明月满含笑意的眼眸:“你……明月?”
羞窘之色如瞬间袭来,明月她怎能……看她沐浴呢?
“我是有正事找你……”她虽这样说着,不安分的手却顺着顾敬生的肩头上移,抚上了她的脸颊:“那张字条……”
“字条?”顾敬生思索一下:“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还没有看呢……你看了?”
赵明月眸光暗了暗,语气也严肃了起来:“还记得冬狩时的那把匕首么?”
“匕首?怎么?”
“你将那东西搁在了哪里?”
“就在房里,放进柜子里了,怎么了么?”
湿漉漉的杏眼带着疑惑。赵明月强压下旖旎的心思,只留下一句“你先沐浴吧”便施施然离开。
却叫人失落。顾敬生缩进水里,用胳膊砸出一朵水花——真是不解风情!她到这里来寻她,难不成就是为了问个匕首吗?
灯笼星星点点的火光排成长龙,深夜之中,仆役们勤勤恳恳地收拾着宴饮留下的残局,一队人马已然上门,哐当当的粗暴打门声震得人心慌意乱。
“谁呀谁呀?”
门房只将大门开出一条小缝,只见寒光微闪,一柄凉剑忽地贴在了门房的喉间。
“大理寺正唐廉清奉旨查案。”
灯笼微弱火光的照不清来人的样子,乌纱帽泛着几丝亮光,门房大气不敢喘一下:“官……官爷……小……小的……去……去……去通传……”
那剑被撤了回去,门房只觉得腿软,腿间是伴着溺臭味的湿热感觉。此时在顾不上其他,苏合即在不远处的屋内。
“管……管家……大事……”
不等门房说完,唐廉清已带着一班人马进得府中:“定国王何在?”
“不知众人……”
“没你说话的份,定国王何在?”
苏合也是随着顾顺元打天下的老人,此时见这唐廉清倨傲,自是起了火气,不过面上还是好言好语道:“今日是我们公子大喜的日子,老爷累了,正在房中休息。”
“大喜?”唐廉清焉能不知此事?微勾唇角却是笑道:“你们公子私藏身毒之物,里通外敌,该当何罪?”唐廉清一挥手:“来啊,去将疑犯顾敬生捉拿归案!”
苏合一惊,未及反应便见腰悬寒剑的壮汉不由分说便往内宅冲。想来顾敬生已然歇下,身上没了遮掩,这样被他们捉出屋来,女子身份还能藏得住吗?
“慢着慢着,此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此乃定国王府,岂容你们任意去来?”
“本官奉旨查案,事关冬狩行刺,非同小可,你这老奴才可是想阻挠本官办案不成?”
“好大的官威呐,”顾顺元已站到了苏合身前:“说我顾顺元的儿子投敌,不知你有什么证据?”
“定国王,”唐廉清倨傲地微施一礼:“证据就在贵府之中,本官接到线报,顾公子藏有身毒匕首,不是投敌还是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