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动物园大王 作品

第 76 章

第 76 章

层层宫门次第而开,花木残枝掩映着排排错错的白玉石阶与高耸宫墙,那明月当空,於照壁丶红墙之上刻下碎影寸寸,恰如枯笔走墨,不失灵韵却又萧瑟非常。於是肃杀之感油然而生。那领路的小黄门打一盏宫灯,烛火只在缓行中明明灭灭,照不出脚下坎坷,只有丝绛绫罗与环佩珠玉闪光璨璨。沈闷的打柝声声入耳,在空寂中如那招魂铃响,一下下挟走了顾敬生的三魂七魄。

这是她第一回独自进宫面圣,更是第一回感受这宫墙中的寒夜。

“顾大人,到了。”

顾敬生应声停步於偏殿之前,小黄门跑去通传。

殿内不知燃了多少明烛,整间屋子像是要被烧起来似的,映亮了周围一方天域。顾敬生整冠理袖,只待那小黄门出来相迎,便擡脚跨过了那又厚又高的门槛。

“臣顾敬生叩见陛下!”

“不必多礼,快快平身吧。”

“谢陛下!”

擡头之时,一个高瘦的身影却映入眼帘。此人身着四爪龙袍,剑眉星目,阔鼻方耳,与李势有七八分像,此时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正饶有兴味地朝着顾敬生上下打量。是了,顾敬生今日忽逢变故,又在寒风中吹了许久,眼下唇色发青丶面色苍白,浑身憔悴难掩,的确与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判若两人。

“生儿你不是今日大婚么?深夜到此,可是有什么要事?”李势也丝毫不端皇帝的架子,或许是见顾敬生面色实在难看,便上前两步关切继道:“怎地不是你爹前来?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是?”

此言正正戳到了顾敬生的心窝。

“陛下,我爹他坠马了!”

“坠马?”饶是一辈子见惯风浪的李势也有一瞬间错愕:“你且速速将今日之事道来。”

“陛下容禀……”

只在一个时辰以前,顾敬生与赵明月尚在事变的惊魂中未定,便听后院高呼一声,由远及近:“锦笙怎地会被抓走了!”

人未到,声先至。小玉步履匆匆,裙摆与鞋尖早已沾染了寒夜里湿冷的灰土——它们的主人根本无暇顾及,只将裙摆一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的泪痕在烛火与月光的照耀下微微闪光:“锦笙怎么了?她是不是有什么过犯?小姐,公子,你们倒是说话啊!”

“小玉,你先起来。”

赵明月伸手去扶,却被小玉挡开:“小姐,锦笙她怎么了?她怎地会被官府捉拿呢?她平日里是最安分守己的,官府是不是抓错了人?小姐,你们要救救她啊!”说罢将头磕得砰砰响,又叫赵明月面露悯色。

“小玉,你先不要担心,我爹已去面圣了,不久锦笙就会被放回来的,”顾敬生一把将小玉搀起:“锦笙那里有一把匕首,你可知晓?”

赵明月闻言也将目光锁在了小玉身上,果见刚刚起身的小玉面色变了三变,犹疑开口道:“匕首?”

“你见过?”顾敬生指向赵明月刚刚从怀里拿出的匕首:“且细细看来,是不是同这把一模一样?”

小玉正对上那金光闪闪,定睛一瞧便道:“这……这不是锦笙的师姐给她的东西么?她平日细心保管,又怎会在此处?”

顾敬生垂眸:“看来是蓄谋已久了。”

“什么蓄谋已久?是有人要害锦笙?”

赵明月轻拍了一下小玉的肩头:“是有人要害生儿,”她看向顾敬生,将心里的猜测道来:“生儿,锦笙是你从唐逸文处带回来的,你怕是一早便知她细作的身份了吧?”

顾敬生擡眸看她:“是,但我不相信她会害我。”

“她或许的确不想害你,”赵明月分析道:“我想,她起先并不知晓这把匕首会招来祸端,只当是师姐的赠物,这才没有刻意避开小玉。”

赵明月顿了顿:“唐逸文与唐廉清都姓唐,二人是否有什么关系?”

“那二人是堂兄弟,与崔家是一夥人,”顾敬生叹气:“我当日收下锦笙,一是惜才,二也留下后手,为此不惜牺牲颜面将事情闹大,却不料还是……”

“崔家已然失算了。按照锦笙细作的身份,完全应当顺着唐廉清构陷於你,但锦笙却一口咬定此事与你无关,叫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因此那唐廉清会有如此反应便并不奇怪了。”

“锦笙便罢,我却不料那崔学博也会害我!”顾敬生双拳攥得死紧:“我去岁好心救他一命,不想他竟是恩将仇报!”

“崔公子可能亦不知情,”赵明月拉过顾敬生的手:“你可知今日秦守真的字条上写了什么?”

“她?难道是……”

“冬狩匕首,恐生祸端,当即毁之,切记切记。”

“她怎会知晓匕首之事?”

“你的大婚,崔公子为何没有前来?”

顾敬生微一思索,只觉心惊。却不知崔家已然丧心病狂到了此种地步,连自己的骨肉血亲都可以如此利用。

“崔家人本以为自己做的局天衣无缝,就连咱们可能会把匕首弄丢的情况都想好了,特意又在锦笙处巧做安排,只是不料你顾敬生吉人天相丶占尽人和,竟引得两枚棋子都为你倒戈,”赵明月拍一拍顾敬生的有些发凉的手:“也多亏你当初特意留下锦笙,如今我们全身而退,还能顺带将唐逸文攀扯进来。”

“不行!”小玉抢先开口:“你们……你们是要看着锦笙去死是不是?我不同意!锦笙是为了你们才会被抓的,你们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

“小玉……”

“小姐,”小玉跪倒在赵明月面前:“如果锦笙去了,那小玉也活不成了。你们不救她,我去救她,小玉我就算是劫法场丶就算是和她一起变成刀下亡魂也不会就此坐以待毙!”

“且住!”顾敬生凝眉:“我一定会救锦笙!你大可放心,她为我连性命都敢搭,我更不能叫人心寒。我爹已答应面圣时替锦笙求情,假若求情不成,我便自去面圣,哪怕是跪断我顾敬生一双膝盖,也会将人讨要回来!”

“生儿……”赵明月神色微变:“我们还是先等爹面圣回来再做打算……”

“公子!公子!不好啦!”

打断赵明月的是四寿声嘶力竭的呐喊。只见他浑身上下汗水浸湿,身上脏兮兮一片,冬裤上剐出了大洞,鞋也掉了一只,膝盖正在渗血,气喘吁吁的一看便知是跑回来的——

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

顾敬生赶忙去迎,却闻四寿语无伦次道:“老爷丶老爷他……”

“怎么了?你慢点说!”顾敬生亲手递去一盏茶:“我爹怎么了?”

四寿哪里顾得上喝茶?一抹头上的汗水:“老爷他坠马了!”

“坠……”

一霎时浑身发冷,顾敬生的脑袋里嗡嗡一片,只觉得忽然间天旋地转——这是否也是阴谋?她爹是征战天下的定国王,骑射如同吃饭喝水,怎么可能会坠马呢?

“生儿!”

腰间传来一阵力道,赵明月身上的冷香将顾敬生拥了个满怀,才使得顾敬生勉强稳住身形。

是啊,此时绝不能慌。

顾敬生调整呼吸:“我爹人呢?受伤了吗?现在在哪?”

“老爷昏过去了,和四喜他们都在后面……”

“昏……”

赵明月只轻轻按住顾敬生的肩头,沈声向四寿问道:“请大夫了吗?”

“请了请了,也在后面……”

“四寿,你带几个下人去后面迎一迎,”赵明月满眼不容拒绝的坚定:“生儿,你去面圣。”

“我……”

“大军春耕后便要开拔,而今爹爹坠马定然另有隐情。生儿,你需速将事由禀告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耽误不得。”赵明月将顾敬生的身体扶定:“家中之事暂交於我,你且放心便是。”

闻言顾敬生也才缓过劲来,点头道:“我这就去更衣,”她回头再看一眼赵明月:“明月,我爹他……”

赵明月捏捏她的手:“他不在,你更须担当大任。”

坚定与勇气会随眼神传递,顾敬生只沈默一瞬,便也反握住赵明月的手:“倘使我爹真的……代父从军,也未可知。”

“明月春心明似月,何妨万里照情深。”

“明月春心明似月,何妨万里照情深……”李势点头:“果然情深。只是生儿,出征之人,除你父以外,不应再做他人。”

“陛下,”顾敬生蹙眉:“家父如今……这样的情形,怕是无力为国尽忠了。”

“他是不会有事的。”

顾敬生不知李势为何如此笃定,只是纵使疑惑亦不敢多问——李势乃天命所归,当初征伐天下之时便是料事如神,民间亦有其什么“开了天眼”的传闻,於是当下李势有此一说,想必不是十拿九稳,也总有些根据可循。顾敬生心绪稍安,便又听李势道:“你说的那个歌姬,现在唐廉清处吗?”

“正是,”顾敬生擡眸:“锦笙她有情有义,还求陛下宽恕一二。”

“嗯,事不宜迟,且叫浔儿带你,将人提到刑部去吧。”

李浔依言上前:“儿臣遵旨,”罢了转向顾敬生:“绍章(顾敬生字)贤弟,我二人即刻前往吧?”

顾敬生本也心焦,谁知锦笙在那大理寺中会遭那唐廉清怎样的毒手?当下便也告退,随着李浔往大理寺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