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顾敬生不是在上风口将赵泰来的猎物吓走,便是一箭抢了赵泰来的目标,偏偏她做得叫人抓不住毛病,只叫赵泰来生了一肚子闷气。
“小五,你怎地又来了……”
“牢山这么大,今日总是碰见,却也是巧得很。”顾敬生还是笑:“方才碰见二哥,那猎物打得满满当当的,看来今日的头筹非他莫属了。”
赵泰来有苦说不出,只是不理人。
“四哥,你也须争气一些,我今日特为你准备了红豆沙包。”
“红豆沙包?”赵泰来脸色好看一些了:“为我准备的?”
“小弟本以为四哥你必是魁首,因此才特意准备的,而现在么……唉,看来要赠予二哥了。”
赵泰来心说还不是因为你,嘴上却没憋出什么一二三,只是气恼地摇摇头:“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顾敬生也很是识趣,转身驱马离去了。
待到两个时辰到,五人又再次齐聚。方哲明向来只将这冬狩当做散心,刘宜修则不爱伤及动物性命,因此在二人这里,竞猎与寻常的郊游无甚区别。因此这比赛便只是赵泰来丶王道城与顾敬生三人的竞争。
一切只在顾敬生掌控之中。
清点猎物,果然王道城所得最多。於是在王道城得意洋洋之时,赵泰来亦抱头掩面黯然神伤。
“二哥,这红豆沙包是小弟特为魁首准备的,”顾敬生看了一眼赵泰来,无奈道:“如今四哥可是吃不上了。”
这话很合王道城心意,借势便又去刺赵泰来,拿着豆沙包在人面前晃悠,再在赵泰来脸色变得涨红之时一口吞掉。直气得赵泰来咬牙切齿,偏偏他要愿赌服输,断然不能将那该死的豆沙包一把抢过再丢在王道城那张欠揍的脸上……
顾敬生看着食盒里的豆沙包越来越少,目光也越发冷硬。既然下定了决心,又有什么可以反悔的馀地呢?或许她的确是一个冷心冷肝的人,对待王道城这样的好友也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痛下杀手。
猎猎彩旗飘动着,鲜艳的红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刺眼。
金刚石砂不会在顷刻间要了王道城的命。而是会慢慢地丶一步步地折磨,最终造成王道城死於某种疾病的假象。虽然残忍,但对於她顾敬生来说,却最为稳妥。
大丫已有好几日没有见到自己的娘亲。懵懵懂懂的大丫,一开始只觉得是娘亲因自己执意要吃扁食而生了气,可听其他婢女们说,她的娘亲已经没了,她也成为了没娘的孩子。因着她父亲仍在被关押,府中其他人也便不在意她,更甚至於有意无意地苛待——大丫自前日晚上到今日傍晚都没有吃上一口饭。
外宅里倒是有个奇怪的人。
大丫扒着门洞看——桌上那碟枣泥酥早就勾着她的馋虫了。那客人裹着大氅,却也不嫌天冷,独坐小院之中,背倚一方翠竹,以纤白玉手持卷研读,对桌上的枣泥酥视而不见。
书卷遮住了秦守真的脸面,大丫只觉得该是个很好看的人。这样长得好看的,该不会对自己太凶狠才对。
於是大丫踮起脚尖,不让自己走路发出什么响动;又或许是秦守真读书实在太过认真,竟全然没有发现身着青色夹袄的大丫慢慢逼近,并且向那碟枣泥酥伸出了脏兮兮的小手。
只是石桌高,大丫矮,伸手去够却够不着,只听“乓啷”一声,那碟枣泥糕竟被大丫招得翻覆,六块枣泥糕跌散滚落,终於引得秦守真注意。
“你是谁?”
大丫闻言擡头,正对上秦守真视线。肌肤雪白丶唇若含丹,大丫忽升起疑惑,这莫不是画上观音坐下的童子下凡了吗?但即便如此,大丫还是被秦守真那逼视的目光恫吓得哭了出来。
小孩子哭叫,最是令人头疼。
大丫“哇”声不止,一边喊着娘一边抹着眼泪,直叫秦守真双眉紧锁:“别哭啦!”
大丫哭得更凶了。
院外有婢女闻听哭声,迅速跑来,向着秦守真一告罪,这便照着大丫脸上一个嘴巴。大丫当即止声。秦守真却不乐见此景,只是黑着脸道:“这是你的女儿?”
小小年纪学着偷盗,也不知道爹娘是如何教的。
“哎呀,客人,您有所不知,这孩子的爹娘原也是府内的下人,只是她爹犯了事,娘又遭人杀害了,这才叫孩子没人管。奴婢观她可怜,平日里便照顾着,谁知这孩子是个不听话的,才一会没有看住,就跑到这里惊扰了客人,还请客人恕罪。”
秦守真对她这话不置可否,只是对着那婢女扬扬头:“别叫那孩子捡地上的东西吃。”
婢女回头,果见大丫蹲在地上,以衣摆为兜,宝贝似的将枣泥糕捡在怀中,眼下已是吃上了。那婢女见秦守真提起,便转身自大丫后衣领将人整个拎起,斥骂道:
“你这个没出息的,人家客人可是叫你吃了?真是天生一张馋嘴!”
说着要打,只是扬手之时有被秦守真叫住。秦守真倒也不是爱管闲事,只是身为大人,又是客居於此,终不至於跟个府里的孩子过不去。
“行了,放她下来吧。”
秦守真将大丫拉近了一些,正要伸手替她拭泪,却在看清大丫脸上干涸的鼻涕之后生生顿住。
“咳……想吃再从厨房里拿吧,前几日落雪,地上还有泥。”
“还不谢谢客人?”婢女还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
大丫怯生生地,以孩子独有的小奶音颤声道:“谢谢……谢谢……仙女姐姐……”
此言一出,不单是秦守真绿了面色,脸婢女脸上都挂不住了。她狠狠一拍大丫,咬牙威胁道:“你可看看清楚,客人分明是一男子,怎叫什么姐姐?”
大丫又被吓哭了,只是这一回却死死闭着嘴巴,努力不发出一点声响。婢女笑着来打圆场:“客人,这孩子许是见您生得太好,这才口不择言的,还请客人勿怪。”
“罢了……”
这小姑娘也怪可怜的。
“仙……仙人,大丫怕……带大丫学……”
大丫曾听娘亲说,仙山上的仙人们会从凡间选一些童子为弟子,每日喝仙茗丶吃仙果,令人神往;但一旦成为了仙人的弟子,今后便也见不到爹娘了,因此大丫是不愿去的。但如今娘亲再也不回来了,或许上仙山也没有什么不妥。
“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秦守真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从没见过像这样乱认“先人”的孩子。
谁料想大丫竟然扑了过来,一把抱住秦守真的大腿死不撒手,一边哭一边喊:“仙人丶仙人……爹娘丶不要大丫,仙人……要大丫……”
秦守真听得不甚明白,只是见到大丫竟将眼泪鼻涕都蹭到了自己的衣袍上,忽然心内一紧,只想一脚将人踹开。但毕竟是个孩子,即便嫌弃仍不忍伤她。
“哟,客人……”
婢女满脸歉然,作势又要打,只见秦守真终是挥手道:“罢了罢了。”
“这孩子都两岁了,还是这么不听话,客人勿怪,待奴婢将其带回好好教训!”
见婢女要上前,秦守真近乎本能地挡了一下,挡毕又觉奇怪,嘴里还是说道:“行了行了,你先下去吧,这孩子吃饱了兴许就走了。”
婢女依言退下,只是临了还不忘瞪大丫一眼。吓得大丫一个激灵。
待婢女走后,秦守真才要去抱那还搂着她大腿不放的小姑娘。反正衣袍已经脏了,现在也就没有其他顾虑了。小姑娘没敢叫她去抱,只是忽地跪下磕头:“师父丶师父……”
叫秦守真一脸懵,花了好些时间,才终於叫大丫弄明白自己并非什么“仙人”。
“你这孩子也是蠢笨,我如你这般大时,已能口辩村头碎嘴的妇人了。”秦守真鄙夷道。
“是吗?”
秦守真擡头,却只见顾敬生一身戎装还未换下,当时便显得英姿飒爽极了。
“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家,想来就来。”
尽管在笑,但顾敬生眼中的疲惫还是叫秦守真看了个清楚。
“你去狩猎了?”
“嗯,是狩猎,”顾敬生语气似有所指:“王道城。”
秦守真看一眼怀中乖巧的大丫,问道:“该不会是见了血吧?”
“不见血,”顾敬生叹道:“金刚石砂。”
此计引来秦守真一挑眉:“看来你当时有意拖延三个月,也是早有预谋了?”
“说什么预谋,只是终不是一路人。”
“看不出,你有时也挺狠的。”
顾敬生笑笑,没有接话,而是看向秦守真怀里的大丫:“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地带起了孩子?”
秦守真不由得苦笑:“你说得哪里话,这孩子一上来便抱着叫我师父,我又有什么办法?”
“喂,小不点,你是哪家的孩子?”顾敬生也起了逗弄的心思。
大丫过去在远处见过顾敬生,那时娘亲只说那是极尊贵的人。因此大丫整个人不由得往后缩缩,死死扒着秦守真的大氅不放——自然,秦守真身上淡淡的麝香味也的确好闻,大丫在逃避顾敬生之时,还不忘偷偷再嗅几下。
“你自己府上的孩子,你却是不知道吗?”秦守真哭笑不得:“听人说,这孩子的爹娘没了。”
顾敬生闻言一怔:“啊呀,莫不是小桃的孩子吧?”
闻听顾敬生提到娘亲,大丫登时又掉了眼泪,秦守真正要去哄,便闻大丫哭诉道:“大丫……不吃扁食。娘,回家……”
二人不约而同叹气,只不知该如何回答。人死如灯灭,小桃又怎么能再回到大丫身边呢?
“爹,回家……都怪大丫……”大丫哭得抽抽搭搭:“大丫坏,包包藏在大马上……”
顾敬生闻言猛然一惊,蹙眉抓住大丫的肩头,质问道:“你说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