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报如今日销八万多份，在港岛已经是排名第三的报纸，查董俨然是媒体大亨一般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有很多苦恼，比如最近林国光疯狗一般的攻讦。
《荒谬的武侠，不过是愚民对暴力的崇拜》、《对暴力的浪漫化，是一剂蒙汗药》、《武林的无耻真相》等等。这些文章，直指金大师的十四部作品，本来他打算用十年时间来精修，作为他这辈子最大的文学成就。没想到林国光闹着玩抠眼睛，就差指着他的名字说全是垃圾了。
打笔仗这事情要有默契，本来就是商量好的逗读者玩。
可这种默契只能算君子协定，一旦一方开始耍流氓，那个自恃身份的一定要吃亏。
金大师现在就是这个吃亏的人，不管心里有多少怒火，却不能放开手脚攻击林国光的短处。那样，自己士绅的身份就脏了，以后就无法继续在顶层世界生活。
就这么挺了几天，老人家是日渐消瘦，连每周必然进行的文人牌局都不参加了。据查太太讲，他每天晚上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长吁短叹，偶尔还要骂几句娘，摔摔打打的闹上一阵。
作为金大师的好朋友，倪匡和蔡澜两人自然这时候得关心一下。
太平山的别墅里，查董看着新一期的《文汇报》的副刊，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来。
门铃响了几声，佣人接进来倪匡和蔡澜。俩人来到客厅，正看见金大师气的面红耳赤的样子。
“难不成查兄正在修炼什么气功，听说最近内地很流行，没想到查兄这么时髦。”
倪匡嘴损，不但不劝解，还火上浇油。
金大师没好气性的斜着瞥了一眼，连打招呼的客气都欠奉。
蔡澜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伸手从茶几上捡起报纸。今日的罪魁祸首找到了，仍然是一篇批判武侠的文章，《武侠的七宗罪》。
什么美化封建伦理、宣扬暴力、忽视法治、歧视女性等等，这一顶大帽子，直接将武侠小说定在了大毒草的行列。
倪匡也拿过来报纸看了看，纳闷道：“这也不像是林国光的思想啊，他我认识的，很潇洒无羁的一个人。”
一个人的字迹可以变、文风可以变，但思想却最牢固。
热爱金钱和享乐的人，怎么会开始突然批判武侠呢？
看俩人不明所以，金大师直接开喷：“哪有这么吵热度的，下作、下流、下贱！”
“为啥啊？你俩也算是老同行，当年都是报业名笔，怎么突然就杠上了呢？”
蔡澜这话问的气人，那是金大师在杠么，明明是林国光死缠滥打，癞蛤蟆踩脚面。
“不止林国光，还有你那个小友林飞，也是殊为可恨。这搞批判的语气，一看就是他在背后出的主意。我不给他出版的刊号，他就给武侠小说泼脏水，小人！小人也！”
他俩一个写书，一个管制片，平时忙得不得了，早忘了查董和林飞之间的冲突。
这时候想起来，不免有些惊讶。这后生仔有两下子啊，居然把一向儒雅示人的查董惹毛了。
他们也不想想，查董这个身份，始终还是个商人的调调。对方本质上还是个书生，更喜欢金大师这一层身份，眼看大师这层皮要被人扒掉，搁谁身上能不着急呢。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蔡澜提议：他出面摆茶，双方讲和。
以林飞如今的势头，上面有好几个大亨的太太撑腰，下面有数万等着工作的青年支持，他的杂志必然是要刊行的。整个港岛，除了港督之外，没人能拦得下来。
而查董这边，自己撰文为武侠辩护则丢份儿，不置言语则武侠口碑日下。
明摆着，这是一场必输的仗，还是赶快投子认负为好。
虽然金大师有点撂不下面子，但最终还是答应了。讲和，他在出版总会开绿灯，林国光停止攻击武侠。
过了一天，蔡澜腾开时间，给林飞打来电话说要拜访。
“改日！”
也不知道林飞在忙什么，反正一副不想搭理人的语气，直接把蔡澜给拒绝了。
虽然老蔡脾气出了名的好，但在两者的来往中，他自居是林飞的长辈和恩人，这混小子不会是要过河拆桥吧。
想当初，可是他卖了脸面找到的方姐，才有了林飞能接触到邵先生和嘉道理的机会。
一气之下，蔡澜直接开车来找林飞。
他现在的办公地在西九龙一栋霍家开发的大厦里，二十几个人，占了半层的面积。
蔡澜乘电梯上来，一出
门就看见一排银色的金属字——林氏光学。入门有一位前台小姐，看样子年纪还很小，长得跟个瓷娃娃一样，说起话来也有些奶声奶气的。
“先生您有预约么，请在这里登记。”
“我是你们老板林飞的朋友，他在不在，我有急事找他。”
“不好意思，请先在这里登记。”
蔡澜没法儿，人家小姑娘又没招惹自己，只能乖乖的在来访本写上自己的姓名和电话。
“我是这里的接待主管，您可以叫我关小姐，请跟我来，在接待区先等候一下。”
说完，带着他到了一个茶水区，给他倒了一杯凉茶，拿了一个蛋挞，并且送上了一本德文的光学杂志。
“我会为您报备一下，董事长有空了我来叫您！”
眼睛一扫，这里的装修还很新，风格有些粗糙，并没有大面积的橡木地板和水晶吊灯。地面是水泥找平，棚上裸露着横梁和消防水管，电线一束束的爬来爬去，还有硕大的中央空调送风管道。
能隐约听见有人在争吵，只是语言很复杂，英文、日文、德文、普通话，乱成一锅粥。
他坐着等了老半天，还不见接待小姐过来通知，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难道这林飞真发达了，跟自己已经拉开了差距？那这小子还忽悠自己开美食专栏，说要搞什么黑珍珠推荐榜，不会都是骗人的吧。
现在可不光是查董的事儿了，加上自己这一遭，还有之前打招呼没应声的事儿。蔡澜觉得，自己该跟这小子划清界限了。
一直等了有四五十分钟，他挑着杂志里的英文文章，都已经快要弄明白“稀土镀膜对光学成像的影响”了，关小姐过来道歉，通知他林董事长可以接见了。
这可把他气的，还有没有点教养了。好歹自己也是不惑之年，功成名就的老大哥，亲自来拜访就不说了，还被“接见”？
来到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口，蔡澜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