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大戏里,他们并不是主角。
曾经,有个悲伤的女儿问他的父亲,为什么世界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了。
父亲说:世界从来就不单纯,单纯的是小时候的那个你呀。
屋里的几个人还担心自己的未来,实际上,他们只是这个舞台的报幕员而已。
两条街之外的日报社,闫学成副主任面色铁青,听着自己部下汇报着崔忠实的一项项动作,牙齿咬的嘎嘣响。
上一次为了灭对手的威风,他已经动用了高级人脉,生生抢走了瓜熟蒂落的摄影项目。
本以为崔忠实认识到自己的实力,会乖乖外调,离开这个属于他闫某人的地盘。没想到这老家伙憋了个大招,来了次暗度陈仓。现在一下子弯道超车,完全盖过了自己的风头。
日报的社长一向是由新闻部主任升任的,他为此已经谋划了近十年,绝不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让老崔偷家成功。
以他的了解,崔忠实在报社内嫡系不多,这次的事儿肯定是外部策划的。只要能找到根源,断了老崔的臂助,剩一个光杆司令,自然就好对付多了。
打了几个电话之后,他出门直奔南岗,一个叫做老干部活动中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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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酱油厂,曲秀贞拍着报纸,看着对面两个梗着脖子的年青人。
“还有没有点觉悟了,这么多年我的工作白做了?为了一点利益,你们就敢跟人家干这种违法乱纪的勾当?”
“现在火已经烧起来了,早晚会引到你们身上,点着了咱们酱油厂,对得起场里的三百多位职工兄弟么?”
这帽子扣的,曹德宝头皮发麻,一声也不敢言语。
这阵子媳妇升职,又成了大众浴池的骨干,自己家庭地位再次下降,要是让书记把自己开了,那估计家都回不去了。
不过他也不能露出太怂的样子,周秉昆已经分析过,他俩只要坚持一问三不知,是给酱油找销路,落不了多大的处分。
虽然抽奖没卖出去酱油,但昨天已经有人打电话进行采购咨询了。
如果后续事件传扬开,像李修来说的那样,能在瓶标上贴一个“公益”的小标志,松花江不就活了么。
曲秀贞也是棋错一招,没想到电扇厂一伙人能玩这么大。
起高调也就算了,还撇开了一路之隔的酱油厂,属实是没把她铁娘子当自己人。
“三千瓶酱油送出去了,一分钱没捞着,还得被上面查咱们私自销售的事儿。你们俩说说,我应该怎么处理你们?”
周秉昆两条眉毛一挤,做了一个委屈的小表情,“没卖啊,咱没收着钱,送的。再说了,不是您让销售科自己想办法的么?”
啪,曲秀贞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到哥俩跟前。
右手指着秉昆的鼻子,表情前所未有的严厉。“还顶嘴,你们知不知道现在的形势,这是卖酱油么,这是路线之争。”
“新政策就是大力发展经济。发展哪儿,不就是城市么?国家资金就那么多,顾得上这头自然就顾不上那头,只能先苦一苦乡村。日报这伙人是在干什么,他们是在掀盖子,在揭疮疤。你们以为这就完了么,肯定还会有下一步,接下来就是讨论弓萍和一元制了。到时候,你们俩就是参与错误路线的积极分子,是阻挡改革浪潮的臭石头。”
她话越说越重,曹德宝的冷汗都下来了。小嘴一憋憋,差点就要哭出来。
他这个命啊,咋就这么苦。二十五岁喝了一顿酒,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好不容易夫凭妻贵,住上了分配楼,又突然被打落平地,回光字片跟两个大姨姐挤小平房。终于靠着自己努力升职,当上了销售科的副科长,这回又摊上这么个事儿。
周秉昆也挺惨,娶了个一身累赘的妻子,老娘还被姐姐给气瘫了好几年。
但是他心大,脑子也犟,是个认死理儿的人,有啥话那是真敢往外说。
“曲书记,要不这么着,那一车酱油就算我俩买的,送人也是我俩送的,跟厂里切割清楚。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俩不连累厂里。”
曲秀贞欲言又止,无奈的闭上眼睛撇过脸去,心里咬着牙叹息了一声。
牡丹江,二七四农场,厂办办公室。
吴刚神情复杂,牙齿轻轻的咬着下嘴唇,不知道眼前的事儿该怎么跟高场长汇报。
农场归编在即,月底就要宣布了,省宣却来调查他们的职工,而且听语气不像是奔着好儿来的。
纠结了大半天,他也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这个小老弟啊,这回他是罩不住了。
噹噹噹
敲开老高的门,吴刚把连续两期的报纸,以及一条电话记录,递到领导跟前。
“小林好像是跟着人惹祸了,傍中午的时候,省宣打过来电话问他的档案和人际关系,要求咱们配合。”
其实老高也接到了电话,不过是崔主任打的,前后的因由,都跟他说了一遍。
林飞是他看着从一个小孩长成小伙子的,就跟他自己的子侄一样。而且他的一贯脾气就是护犊子,自己的兵绝不能让外人欺负了。
“师部那头档案不还没关闭么,把小飞的档案补进去。只要他还是咱二七四的人,就谁也动不了他。”
按着原本的计划,电扇厂那头发过来协调函,老高已经把林飞毕业,转业到松花江电扇厂了。只要他自己回来再签个字,一切手续就算完事儿,能带着“支边”的待遇,继续他的人生下半场。
但今天这个变故,让做政治工作的老高警报拉满。
自己的兵掉浑水坑里了,必须得赶快捞出来,否则这小胳膊小腿的,就成了人家一把大火的燃料。
某处小洋楼,一位已经退养的老人,慢悠悠的伺弄着一盆蝴蝶兰。
五十岁的闫主任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正正经经的在沙发上坐着,虽然焦急却忍住不发一语。
天气酷热,几盆花卉被晒得有点蔫,老人找了个纸板将阳光遮住,用喷壶喷了一些凉水给叶片降温。
他是闫主任的姨丈人,上上届日报的一把手。
当年也是看闫学成一表人才,才把外甥女嫁给他,算是自己在日报留下的一点影子。
不过前些年风云激荡,自己也是几起几落,这个便宜女婿也跟着起起伏伏,离着日报的高层总是差一步之遥。
“学成啊,主意呢,我已经说了,招呼我也已经打过了。剩下的事儿,就要靠你自己了。不过,我有一言,凡事不可做尽,行力必有余,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老人下了逐客令。
闫主任起身站好,规规矩矩的行礼告辞。
出门的时候,正看见郝金龙的座驾缓缓驶过。
他心里起了一个主意,保守派啊,是不是应该过去拜访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