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和米酒 作品

第75章 代价

“枪毙谁?”

“枪毙你?”

“李修来疯啦?他这么招摇,是怕上面注意不到么?把供销社都挤兑黄了,人家上万人吃不上饭不得急么?”

徐建章把目光转向一边,缓慢地出了口气,拽开抽屉,从里面找出半盒烟,拿出一支点上。等了好一会,又重新抬头看向林飞。

“就这么点破事儿?你跟我了一年,看来之后老高也没怎么培养你啊!

“供销社黄不黄该我什么事儿!全靠计划调配吃饭的玩意儿,还一个个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我还得供着他们?”

林飞看徐老大满不在乎的样子,更加气急败坏了,也拉开凳子坐下来,点了一根烟抽。

“有人警告我上面要搞大清查了,动了人家碗里的肉,人家能不急么?小来小去的挣点钱得了,还真要跟人争个你死我活啊?”

老徐歪着头,盯着林飞看了很久。

“你怎么前怕狼后怕虎的,跟我的时候没这个毛病啊!我问问你,咱现在是在哪儿,这特么是在黑省。这是边疆,是往北一点就要办边防证的地方,是个有优先级的地方。供销社它算个屁,都得给我们让路。”

“有必要么?”林飞不解。

“换个说法,屯田体系的稳定重要,还是一帮人的小姨子、小舅子重要?一帮人为了保卫祖国,在苦寒之地种了五六年地,回家了连份工作都没有,爹娘供养不了,媳妇孩子挨饿,你觉得有必要么?我们才是直接服务于战略的战术,他们不过是后勤战线的分支而已。挣钱就跟打仗一样,谁啃下来就是谁的,一切全凭本事。不要觉得靠亲疏远近就能占便宜,战场不是这么玩的。”

林飞还是想问,老徐是不是真的不怕上面的整治。可是他忍住了,以徐建章的脾气,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这是两大力量的对抗,已经不是林飞能劝得动的。

老徐说的也对,凭什么有人靠着亲戚关系,就能安安稳稳的占着好职位。

“对了,我听朴指导说,他这次给你申请了三等功,表彰你在转业战友安置工作上的贡献。应该问题不大,估计下个月能见消息。”

他有点懵,自己也没干啥啊,这不是瞎占便宜么。要是让老高知道了,还不得叫回274关禁闭啊。

寻思着,等晚一会,一定要找朴正勇问个清楚。

“你不用担心自己,销售公司的事儿,我已经把你摘干净了。大清查的时候,追不到你身上,就是你跟那个日本相机不清不楚的,容易惹麻烦,回去了还得自己注意。”

林飞点点头,这事儿还真的办了。之前他所有的打算,都是以复员为前提的,现在还在兵团,显然有的事儿就得摆清楚。

从电扇厂离开,他一时没地方去了。

离开老高和农场,好像就没有了家。

亲人、伙伴、哥们、恋人,他一无所有,在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居然孤独的可怜。

他努力的融入这个时代,但其实对这个社会一无所知。

仗着前世的经验试图推动一些事情,反而引起了更激烈的蝴蝶效应。

慢慢沿着街路前行,他溜达到一个公园,里面湖面碧波荡漾,孩童嬉戏喧闹。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思考着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空地上,七八个孩子在玩一个叫“海陆空”的游戏,大夏天的,尖叫声比蝉声还刺耳。

一个小家伙摔倒了,旁边的母亲很焦急,想过去给孩子抱不平。她男人劝住了她,摇了摇头。

摔倒的孩子扑撸了几下,继续投入到游戏当中,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疼痛。

小孩子的追求很简单的,就是吃和玩。

只要能把肚子吃饱,把嘴糊弄住,剩下的所有愿望,就是开开心心的玩耍。

仇恨、恐惧、金钱、地位、爱情,都是快乐游戏的地图,只达成目标上的一个个站点。

没有孩子的追求是去“复仇”、“征服”、“夺位”,他们单纯至极,只想把所有的精力都转化为快乐。

林飞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忘记了追求快乐的能力。

读书不是为了了解世界,而是为了考试分数;交朋友不是为了陪伴,而是为了获取人脉;穿衣服不是为了舒服,而是为了人设和面子;工作不是为了感兴趣,而是为了挣钱;谈恋爱不是为了幸福,而是为了不那么另类....

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如果是外证而不是内证,那他必然会陷入各种各样的痛苦。

他需要被人喜欢、认可、支持、同意...,等等。

成了“关注”的奴隶,离开了外在的支撑,哪怕一秒钟,他自身存在的意义都会消解。

这不是他,不是那个骑着小摩托四处拍片的他,不是那个没赚到钱但也每天快乐的他。

穿越到这个世界,他被孤独打败了,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让自己被人接纳,为了让生活热闹起来。

他成了那个为了“圈子”而活的人!

一种深深的恐惧,占据了他的脑海,自己真的是自己么,还是自己认为的那个林飞么?

看着眼前为了胜利而欢呼的孩子,他有些迷茫。

他要成为那个被“呼叫”的超人么,成为一个被“圈子”认可认证的能人么,成为一个追逐金钱和权力的“才俊”么?

他相信,心底那样的欲望,应该是属于原本的林飞的。

一个出身不明的孤儿,一个17岁孤身支边的少年,一个没有见过世界美好的年轻人。

可他不是那个人,凭什么要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而活着。

生命仅有一次,他喜欢的是构图,是色彩,是凝固的时光,是人迹罕至的深谷和旷野,是天上无数的繁星和人间迷人的故事。

仅有的宝贵机会,他应该拿来去记录世界,而不是在这里蝇营狗苟。

虽然还没完全想通,但至少,他觉得没那么瞻前顾后了。

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其他的,随他去吧!

一阵微风从湖面吹来,带着丝丝凉意,夹杂着一点绿草的清新。

沿着环湖的小路前行,有人在阴凉下读书,也有人在聊天打闹,有老爷子在围观棋局,也有老大娘在讨论着街坊的八卦。

一路走下来,他的孤独感减弱了很多。

他本来就是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为什么非要强求成为受人喜欢的万人迷呢?

钱,有了;相机,有了;时间,也很充足。

这不是他上一世最想要的东西么,终于可以全情的去拍摄了。

溜达着,耳边传来沙沙的广播声。一处石凳,几个老人正在听评书。

驻足停下,一个沙哑的男声正在讲:“但看来人,头顶亮银盔、身披亮银甲、外罩素罗袍、胯下白龙马、掌中擎五钩亮银枪、背后背三尺青“青釭”剑、白似雪、亮如银、马前威风高三丈、马后威风百步余。”

好久没听过评书了,在他的时代,大家都只听有声小说。

听了一段,广播插播,“欢迎收听黑省人民广播电台,您刚刚收听到的,是本台特别邀请的评书表演者单田芳为您奉献的节目。接下来每天下午三点半,本台都将为您播出三十分钟的评书节目《三国演义》,欢迎准时收听。”

谁?

单田芳,自己可以去追星么,这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拍摄对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