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恐惧魔王被打败这天的探险日志中,穆拉丁写下了这样的话:“回去的路使我感到毛骨悚然。”
这不仅仅是因为凛冽刺骨、风雪凄迷的道路,更是因为那位美丽小姑娘身上的魔剑。冒险经验丰富的老矮人感到了一种不祥的征兆,似乎他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与追寻霜之哀伤的藏剑穴相比,归途要艰难得多。去的时候,穆拉丁只需要看着地图,并且追寻着他手中的发光仪器。但现在,他们必须要严格地原路返回。如若不然,他们一旦偏离方向,就会错过之前留下的物资,这就意味着失去食物和衣物。即便矮人能够以摄入矿石维持生命,但这里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们又去哪里寻找矿石?
吉安娜干脆利落地扯掉了身上的毛皮斗篷,将其随手扔到一旁的雪地上,那上面凝固着海盗与恐惧魔王的鲜血。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法师长裙,面无表情地抬头走在前方,然而她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寒冷,就仿佛她已经和诺森德的冰霜融为了一体。
“姑娘,你走错了。”穆拉丁谨慎地提醒道,吉安娜则浅浅地应了一声,也没有道歉,只是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脚步纠正到正确的途径上来。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穆拉丁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天气的恶劣并不是最令人害怕的,更可怕的是,原先那如钢铁般坚一硬的意志力,正在慢慢瓦解。整个队伍的氛围也变得越来越诡异,回程的路上不再有人说话为别人打气,大家都沉默寡言,但要知道,如果没有团结一致的信念,成功返回营地几乎只是一句空想。
穆拉丁渐渐觉得,这位曾经善良的姑娘现在已经不再在意他们每个人的死活了。她的步伐非常轻快,毫不谨慎,一次又一次地差点将他们引上歧途,一次又一次地差点让众人错过此前的物资储藏点。
又或许.......穆拉丁的思绪转到更危险的方向.......她是故意为之的,这就是她的目的?
这个念头击中了穆拉丁的心,让他始终无法释怀。他望着普罗德摩尔小姐的背影,她那卷曲柔顺的金发仿佛已经褪去了原有的光华和色泽,与上面覆盖着的雪花相互交融。她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寒冷或饥饿,诺森德的飞雪也根本伤不到她分毫。霜之哀伤挂在她的后背上,不停地向外散发着比冰霜更加冻人的寒意。
再看看死而复生的法瑞克中校吧。他沉默地紧跟着普罗德摩尔的脚步,不发出一点声响,也从不质疑她是否走在正确的归途上。更重要的是,这位中校同样不知寒冷与饥饿为何物。
难道说——老矮人不敢再把武器放在雪橇上拉着走了,他得确保武器始终处在随手可以握住的状态。
天气越来越糟,脚底下软绵绵的白雪,很快便被坚硬而厚实的冰凌所取代。人们踩到上面,就像踩在三角钉上一样痛苦不堪,并且只要移动步伐就会被粘住鞋底。凛冽的寒风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不断地扎进他们的骨髓,侵蚀他们精疲力竭的灵魂。偶尔他们还会走错路,或者是在恶劣的天气下寸步难行。
穆拉丁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越来越绝望,吉安娜却依然和一个没事人一样。而每当他们艰难地抵达下一个贮藏点时,其他人都会高兴片刻,暂时松一口气,但吉安娜从不和他们一起欢呼、庆祝,就仿佛一切与她完全无关。
这本应是高兴的时候,但穆拉丁的探险日志里却看不到一丝一毫信心的光辉,一些其他活着的人同样如此。恐惧,只有愈来愈浓重的恐惧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达加尔的脚被冻烂了,霍恩比的手上长了冰疮,穆拉丁自己结冰的胡须则掉了一大块,并且他们的食物越来越少,每天几乎只能饱餐一顿,而每天傍晚吉安娜在帐篷里为他们点燃篝火之后,总是会选择迅速地离开。
“我到外面去走走,”她总是这么说,“也许会呆上一会儿。”
两个矮人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但却并不敢阻拦她。他们坐在地窖一般的营房里,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惊恐得不敢闭上眼睛。法瑞克中校每天夜里都守候在帐篷的入口处,而吉安娜则仗剑而立,放眼望向暴雪深处,似乎那里才是她最温馨的精神家园。然后她大跨步地奔向它,全身心的拥抱它,等到黎明将至才会归来。
穆拉丁和达加尔连夜连夜地睡不着觉,他们只是非常安静地躺在自己的睡袋里,聆听着其他人的鼾声,有些不太理解他们为什么能够安然入眠。
不眠不休的法瑞克中校就站在帐篷的门口为他们站岗放哨,穆拉丁也清楚这一点,这让他更加不敢合上自己的眼睛,只能沉默地和达加尔对视。
几天过后,他们已经疲惫不堪,甚至连把毛皮靴子翻过来穿的力气都没有了,但这些勇敢的探险家们仍然不断挑战自己的生命极限,不断地创造生命的奇迹,在仅存的微弱的一点意志力的支撑下继续前进。
达加尔脚上的冻伤渐渐加重了。穆拉丁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询问吉安娜能不能用传送魔法带他离开,但巨大的恐惧让他丧失了这么去做的勇气。毫无疑问,他们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半夜里任何一个微小的动静都可能使他们精神崩溃。即便如此,穆拉丁仍然竭尽全力在探险日志中隐藏他的恐惧,假装镇定。
很快,这位名叫达加尔的矮人步伐越来越沉重,他在事实上成为了队伍前进的累赘。为了与他的步伐保持一致,其他人也不得不放慢脚步,尽力平息焦躁和恐惧的心情。
两天后,深感内疚的达加尔再也不愿意拖累其他人,他做出了一个痛苦的抉择。这位矮人在帐篷里和同伴一起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第二天的黎明则拒绝离开,要求他们将他抛在这儿自生自灭。
穆拉丁不寒而栗,他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但当它真正来临时,仍然一时接受不了,他甚至没有勇气敢镇静地与自己的副手握手告别。铁炉堡亲王只是心怀敬畏地感觉到,这位老火枪手正在勇敢地投向死神的怀抱。
但马维恩、洛蕾娜等人可没有穆拉丁这么伤感,他们只是把这事告诉了他们那位刚刚从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归来的吉安娜小姐。年轻的小姐果然破坏了哀伤的悲壮氛围,她残忍而不讲情面地拒绝了达加尔的请求。
“不,先生,请别说了。”吉安娜这样对达加尔讲道。“我绝不会容许任何一个人遭到抛弃的。”
于是这位矮人只好无奈地继续拖着严重受损的双腿又陪他们走了一程,直到他再也迈不开步子,吃力地扑倒在冰雪交加的地面上。不过和法瑞克中校一样,他也并未幸运地在这片遭到遗弃的土地上寻觅到灵魂的安息之所,因为普罗德摩尔女士是不会让他安息的。
穆拉丁屏息凝神地看着,她只是紧紧地握着霜之哀伤,轻轻地勾了勾另一只手的手指,浓郁而磅礴的黑色魔法便很快如同毒蛇一般,迅猛地从她的手指上探出,然后源源不断地涌入到达加尔的尸体内,几秒钟死去的矮人便睁开了眼睛。吉安娜的魔法粗暴地将他从彼岸拖了回来,诅咒了他的灵魂,并迫使达加尔陪着他们继续走下去。
“我说过,”吉安娜坚持道,“我绝对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人的。”
即便是穆拉丁,也不敢出面去阻拦她这赤裸裸的亵渎生命的暴行。更让他感到惊恐的是,尽管洛蕾娜、马维恩、霍恩比这三个活人一开始和他一样害怕,但慢慢地,他们与达瓦尔、法瑞克的对话就逐渐多了起来,到后来有说有笑,甚至马维恩还会和法瑞克肩并着肩前行,就好像恶劣的天气和死亡都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不再惧怕死亡,也因而变得不再敬畏生命。
达瓦尔本人在最初一两天的沮丧过后,似乎也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每天夜里和法瑞克一起在帐篷外站岗放哨,两人偶尔还会聊聊天,对吉安娜更是充满了敬意,完全服从她的意志。
这太疯狂了,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尽管其他人的心情越来越愉快,铁炉堡亲王的心却一天天凉下去,小姑娘背后的魔剑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不同于吉安娜·普罗德摩尔一如既往的轻盈,穆拉丁在厚厚的积雪中越来越步履维艰。就好像是命运开的玩笑,天气也越来越恶劣,穆拉丁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行走在一条一眼永远望不到头的道路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迎来和达瓦尔相同的命运终局。
他有时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行尸走肉。最宝贵的东西正在慢慢地从穆拉丁的胸膛当中流失,那便是希望。末日情绪越来越笼罩着他,老矮人似乎觉得自己注定要在同不可战胜的厄运的搏斗中毁灭自己。
就在这位经验丰富的探险家对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感到彻底的悲观失意时,他们终于在一望无垠的冰原上看到了地平线上一片树林。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终于得救了,穆拉丁想到。可是,他看了看背着霜之哀伤,脸色苍白的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又看了看眼神之中毫无生机与活力,举止非常机械的法瑞克、达加尔。
真的得救了吗?穆拉丁他不禁问自己。
.......
法瑞克、达加尔穿戴着面甲,在沉默之中回到了遗忘海岸的营地。吉安娜则要求其他人替他们俩成为不死生物的消息保密,她说她会想办法让其他人学会接纳他们的。
四个活人都答应了,但穆拉丁只是嘴上这么说,他心里的忧虑却从未平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设法和留守在营地的那位洛丹伦魔法顾问取得联系了。当然,这一切可不能让吉安娜知道。
至于弗里德里希顾问本人呢,近一个月来,他每天都只敢在中午的时候睡上两个小时,其他时候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尤其是晚上。这主要得归咎于穿越者的“经验”,他总是觉得吉安娜女士会趁着夜色回到遗忘海岸,悄无声息地干掉哨兵们,然后对睡梦之中的远征军展开一场屠杀。
为此,顾问先生不但在营地的各个路口都设立了明哨,还在树上、房屋后、土坑里等位置强化了暗哨,自己也整夜整夜、不眠不休地巡逻,以免在睡梦中被削铁如泥的霜之哀伤砍成了几截。
然而大大出乎弗里德里希顾问意料的是,2月3日的下午,普罗德摩尔大摇大摆地背着霜之哀伤返回到军营里,穆拉丁居然也跟着回来了,而且这个老矮人还毫发无损,肤色、眼神一切正常,是如假包换的活人。
这......这不对吧?费利克斯·沃克帕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计划中,穆拉丁要么会被普罗德摩尔扔在寒冷的北方自生自灭,要么会被她杀死转化成亡灵,可这位铁炉堡亲王就这么活生生地回来了。
普罗德摩尔背上那把散发着冰冷蓝光的魔剑不是霜之哀伤,还能是什么?难道她完全不受霜之哀伤的影响,巫妖王的计划彻底失败了?难道愚蠢的老兽人耐奥祖是赔了魔剑又折骷髅兵?
沃克帕廷一点都不信,他很快便把目光集中在了普罗德摩尔身后那两个戴着全甲面罩的人类与矮人身上。用不着走近,他便能从这两个人的身上察觉到凋零魔法的气息,这显然是两个活死人。
既然如此,普罗德摩尔为什么不把探险小队的成员全杀了,而是就杀这两个?为什么穆拉丁以及其他人不和她拼命?
不,不对,这两个人绝非葬身于普罗德摩尔本人之手,他们一定是死于其他原因,然后再被普罗德摩尔复活,这下就说得通了。这样,无论是谁处在穆拉丁等人的位置上,他们都无法下定与普罗德摩尔殊死一搏的决心。
这么一来,情况变得更为复杂了,沃克帕廷渐渐感到事情在向脱离他控制的方向发展,这绝对是一个比阿尔萨斯·米奈希尔难缠得多的对手。这时,他抬起头,凝视着铁炉堡亲王,并发现铁炉堡亲王也在凝视他。
他从老矮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安,困惑,惶恐.......祈愿,以及某种决心。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视着普罗德摩尔,发现她正在整理最近的战斗纪要,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这边。
于是,弗里德里希顾问微微地向铁炉堡亲王点了点头,他们确认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