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六丑 作品

第922章 大唐双龙传(宇文伤)

一柱香后,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微微震颤,枯枝败叶在整齐的马蹄声中簌簌作响。

铅灰色的天空下,一支杀气腾腾的玄甲骑兵如同钢铁洪流,碾碎了林间的寂静,出现在溪流对岸。

为首一人,身披玄色大氅,面容冷硬如铁石,须发虽已微霜,但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比宇文化及更加深沉、更加凝炼的冰寒气息——正是宇文阀阀主,宇文伤!

他勒马驻足,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溪流这边,孤身立于岩石之上的身影。当看清易华伟的面容时,宇文伤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是惊讶于其年轻,而是那身遍布焦痕、却透出新生玉色的肌肤,以及那双平静得令人心悸、仿佛深渊般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

联想到宇文化及离奇惨死、尸骨无存的情报,一个惊悚的念头瞬间划过宇文伤的心头。

“是你!”

宇文伤的声音如同北地的寒风,刮过溪流:“杀吾侄儿化及,夺走《长生诀》的,…便是你?”

目光扫过易华伟手中的普通横刀,最终落在他脸上,试图从那片死寂的深潭中找出破绽。此人气息内敛得近乎虚无,重伤未愈是肯定的,但那平静背后的东西,却让宇文伤本能地感到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忌惮。这绝非普通的高手!

易华伟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宇文伤,只是缓缓抬起手中的横刀。刀锋在铅灰色的天光下,映出一抹黯淡的冷芒,直指苍穹!

就在刀尖抬起指向天空的刹那,异变陡生!

原本只是阴沉压抑的天空,仿佛被这看似随意的一指所激怒。低沉的、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闷雷声毫无征兆地自九天之上滚滚碾过,厚重的铅云开始疯狂翻涌、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漩涡!漩涡中心,刺目的紫金色电光如同狂怒的蛟龙,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疯狂游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爆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如天地倾覆般的毁灭威压骤然降临,牢牢锁定了溪流边的所有人!那并非人力所能抗衡的天威!

宇文伤座下的神骏战马惊恐地嘶鸣人立,若非他功力深厚强行压制,几乎就要失控!他身后的两百精骑更是瞬间大乱,战马惊惶失措,骑士们脸色煞白,努力控制着坐骑,眼中充满了对天威最原始的恐惧!

宇文伤的心脏猛地一缩!死死盯着易华伟,眼前这个年轻人,或者说这个怪物,竟能以重伤之躯,引动这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是在警告!用这随时可能落下的紫金雷霆警告所有人——靠近者,死!

易华伟终于缓缓垂下刀尖,那淡漠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宇文伤身上。没有言语,没有杀气外泄,但那眼神本身,就如同九幽寒冰,瞬间冻结了宇文伤沸腾的杀意和复仇之心。那眼神里,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仿佛在说:上前一步,便与这天地同寂!

冷汗,无声地从宇文伤这位纵横天下数十载的阀主额角滑落。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愤怒、仇恨、惊惧、权衡……无数念头在他心中激烈碰撞。他宇文伤一生强势,何曾受过如此威胁?但……那云层中酝酿的恐怖力量绝非虚妄!他能清晰感觉到,一旦那雷霆落下,首当其冲的自己绝无幸理!为了一个已死的侄儿,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诀》,赌上自己和宇文阀最精锐的二百铁骑,值得吗?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天空中越来越狂暴的雷鸣和电闪,以及下方战马不安的嘶鸣和喘息。

终于,宇文伤眼中的凶戾和挣扎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忌惮和冰冷的不甘。猛地一抬手,声音嘶哑而艰涩,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撤!”

命令如同赦令,两百惊魂未定的骑兵如蒙大赦,在各自队官的带领下,以最快的速度调转马头,潮水般退去,马蹄声慌乱而急促,扬起漫天尘土。

宇文伤深深看了易华伟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最终化为一片冰寒的决断。他不再言语,猛地一夹马腹,高大的战马载着他,汇入撤退的洪流,迅速消失在林道的尽头。

直到最后一骑的身影彻底消失,直到天空中的雷云漩涡不甘心地缓缓消散,重新恢复铅灰的死寂,那股锁定此地的毁灭性威压才如潮水般退去。

“噗!”

易华伟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一口压抑许久的暗红鲜血终于喷出,染红了脚下的岩石。强行运转混元一气功引动一丝天道余威进行恫吓,对他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反噬。

体内《长生诀》艰难运转着,修复着再次撕裂的经脉,但速度缓慢得令人绝望。他拄着横刀,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焦黑的疤痕下,新生的玉色肌肤再次渗出血丝。

抬头望向傅君婥三人消失的方向,眼神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疲惫。

半日后。下游一处隐蔽的山坳。

傅君婥背靠着一棵古树,闭目调息,但耳朵却时刻捕捉着周围的动静。寇仲和徐子陵则坐立不安,不时伸长脖子向来路张望。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刻都如同煎熬。

“娘,你说那位前辈……他真能挡住宇文伤吗?”寇仲忍不住再次问道,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傅君婥没有睁眼,只是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那张年轻得过分的俊颜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引动天罚的威能,那面对宇文阀主时绝对的漠然……她强迫自己冷静:“他若挡不住,追兵早该到了。”

话虽如此,她心中的忧虑并未减少半分。宇文伤亲临,那是何等凶险?即便那人再强,重伤未愈之下……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落叶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节奏。

三人瞬间警觉!

傅君婥猛地睁开眼,手按上了剑柄。寇仲和徐子陵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一道身影,缓缓从林间的阴影中走出。

正是易华伟。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脸色却比离开时更加苍白,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暗红血渍。身上的粗布衣衫多处破损,新生的玉色肌肤上,又添了几道细小的、渗着血丝的伤口,显然是强行压制伤势或遭遇冲击所致。然而,最令人心惊的是他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内敛,也更加……虚弱!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崩塌的巍峨雪山。但他那双眼睛,却依旧深邃、平静,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冷漠。

易华伟走到三人面前不远处停下,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傅君婥脸上,声音嘶哑低沉,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没事了。”

没有解释过程,没有描述凶险。只是简单地告知了拖延的时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傅君婥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他嘴角的血渍和新添的伤口上,又感受到他身上那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虚弱感。张了张嘴,那句“你没事吧?”到了嘴边,却在那双冰冷眼眸的注视下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看到了他眼神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疲惫,那强撑的意志。震撼、感激、疑惑、担忧……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翻腾,最终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

寇仲和徐子陵更是大气不敢出,看着易华伟那平静得可怕的脸,再看看他身上的血迹和伤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们无法想象这半日背后经历了何等惨烈的对峙,才能让这样一个怪物都显露出如此明显的虚弱!宇文伤……阀主级的人物……竟然真的被他一个人挡住了!

“多谢前辈!”

傅君婥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抱拳躬身,行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最恭敬的大礼。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再无半分犹疑,只剩下纯粹的感激与敬畏。

易华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谢意。没有理会自己身上的狼狈,目光投向南方蜿蜒的山路,声音依旧平淡:“走吧。”

他没有再走在最前,而是示意傅君婥带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傅君婥心头又是一震——他需要节省每一分力气去压制伤势和恢复!

傅君婥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带着寇仲和徐子陵在前方引路,步伐比之前更加谨慎。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确保身后的易华伟能够跟上。

四人再次启程,沉默地穿行在愈发崎岖的山林之中。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只有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林间回荡。

易华伟的身影落在最后,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但那份沉重的虚弱感,如同无形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也昭示着前路未卜的凶险。

成都,似乎还很遥远。

……………

夜色深沉,篝火在寂静的山林中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在黑暗中撑开一小片温暖的光域。

寇仲和徐子陵早已疲惫不堪,裹着薄毯蜷缩在火堆旁,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傅君婥靠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闭目调息,但她的心绪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对面,易华伟独自盘膝而坐,远离了篝火的暖意。他双目微阖,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紫金色微芒。这微芒随着他深长的呼吸缓缓流转,勾勒出他新生的、玉色肌肤下流畅的肌肉线条,也映照着他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焦黑疤痕和嘴角残留的暗红血渍。

易华伟正在运转《长生诀》,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的方式,艰难地汲取着天地间稀薄的元气,修补着体内千疮百孔的经脉。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沉重的负担,却又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韧。空气在他周围形成一种奇异的凝滞感,连飘落的树叶都仿佛在刻意避开他周身三尺之地。

傅君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并未调息,目光只是怔怔地落在易华伟身上。跳跃的篝火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那张年轻得过分、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在修炼状态下更显出一种非人的静谧与超然。新生的玉色肌肤与狰狞的焦痕交织,虚弱的气息与引动天威的余韵并存……这种强烈的矛盾感和深不可测的神秘,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她,也让她心底压抑了许久的疑问和情绪,再也无法抑制。

傅君婥轻轻起身,没有惊醒沉睡的两人,缓缓走到易华伟对面,隔着篝火坐了下来。火焰在她清冷的眸子里跃动,映出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

“前辈……”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一丝试探和难以言喻的迷茫。

易华伟并未睁眼,但周身流转的微芒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他感受到了她的靠近,也捕捉到了她声音里不同寻常的波动。

傅君婥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您……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路,那张脸带来的冲击和疑惑,比宇文伤的追杀更让她心神不宁。“您引动天罚,硬抗紫雷,身负如此重伤,却能在短短数日内恢复至此……更拥有如此骇人的实力……中原武林,绝无您这号人物!您…非此域中人?”

易华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在篝火的映衬下,仿佛跳动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平静地看着她,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皮囊,直抵她混乱的心湖深处。这目光让傅君婥感到一阵无所遁形的寒意,却又奇异地没有退缩。

沉默在篝火噼啪声中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皮相,名讳,皆虚妄。”

易华伟的声音嘶哑依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只需知道,我非你之敌,亦非此界之友,何必执着于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