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杨春兰,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表情一变再变,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年长许彦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确实太过激动,他深呼吸几口,尽量平静地找补道:“我不是冲你们发脾气,也不是故意袒护谁,只是单纯觉着你们的怀疑不合理。”
“怎么不合理?”杨春兰问。
“妈,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多少岁了?”年长许彦说着,伸手指了指胸口,自顾自道,“我,你儿子许彦,今年已经30岁了!”
“退婚是多少久前的事情?过去了三四年吧?中间人家有没有上门打扰过一次?还有,她如果真想报复,凭那个脾气性格。只怕是拿几把菜刀,先把我们都捅了,最后再捅向她自己个儿。”
听到这里,许父也帮着说了句话,“确实是,幺幺那孩子性子刚烈,眼里不揉沙子。她如若真的要搞事情,压根想不到迁坟这块来。再说…………她爹已经走了那么多年,村里………”
或许是想起了过去同周有民多年的交情,许父情绪陡然失落了起来,“哎,这事儿也是我气糊涂了,乱说的。”
“应该不是幺幺做的,和她没关系。”
杨春兰见状,冷嗤一声,“今儿也真怪了,一个两个的全都维护起她来了。想当初,你们可全都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呢。”
知道她没憋什么好话,许父不想,也没精力在这个时候同她闹,随即赶紧转移话题道,“行了,别说那些了。”
“现在村里既然主动开了口,那我们不能再跟之前一样假装忘记了。依照我的意思,最好还是尽快回去一趟。弄清楚到底为什么非要逼得我们迁出去。”许父恨恨道,“有问题就想办法把事儿处理了,要是他们是故意找茬儿…………”
“也别怪我到时候,什么脸面都不顾,同他们掀桌子翻脸!”
年长许彦想了想,道:“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晚了的话,我担心村里会采取激烈措施。”
“毕竟,咱们也不在村里,现在他们全都一条心,到时候出了问题,咱们只能主动认栽。”
“行,明天一早就动身。”见自家儿子嗫嚅着嘴唇,似是要开口讲话。
杨春兰佯装什么都没发觉,抢先一步转过头对着许父道:“这一趟,就先咱们俩去吧。孩子事儿也多,腾不开手,让他抓紧时间忙自己的。”
许父对此颇为赞同,“是这个理…………他年轻人,辈份低,到时候去那些人拿这个事儿压他,一压一个准儿!”
说着,他转眸对年长许彦道:“这个事儿目前就这么定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先去了解了解情况,要是能当场解决最好,当场解决不了的,等回来,咱们一家人再商量。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年长许彦就是想跟着一块,也没法儿说出口。
只能点点头,闷声应下了。
吃完饭,年长许彦以太晚没车回去为由,留下过睡一晚。
杨春兰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找借口,不过心里到底还是开心的,毕竟儿子平常也忙。
不比从前在村里,天天就在自己跟前,想什么看都可以。
自从进了城里以后,就是起先住在一块时,也常常自己睡了,儿子还没回家,自己醒了起床,儿子又先一步出了门。
同一个屋檐下,皆是如此。
更何况是结婚以后,两个家庭分开不说,中间还很隔着一段距离,一来一回至少得两个小时。
平时要见一面,要么提前约时间,要么就是儿子主动过来吃顿饭坐一坐。
她嘴上虽然不说,可不代表自己心理不清楚,就是林烟在背后撺掇搞鬼。
如今孩子就在自己跟前,还同那个小狐狸精离了心,杨春兰怎么想怎么美,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也是,这会儿太晚了,公交车都停运了!就是不停运,回去路上要耗时间,再洗洗刷刷,等躺到床上都得到大半夜了。”
“儿子,你先坐着休息休息,妈去给你铺床啊~”
等着人进了屋里以后,许父才开口道:“我知道你累,但她想你想得厉害,就一晚上,稍微忍忍。”
“嗯。”年长许彦低下头,闷闷应了声。
父子俩坐在庭院里的石椅上,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突然“卡擦”一声,许父划燃了火柴。
紧跟着一团弱小的光芒出现在烟斗末端,随着猩红的出现,整个鼻腔里不觉钻入了淡淡烟味。
年长许彦怔怔看了他几秒,冷不丁道:“爹,你很久没抽烟了。”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院子里又没点灯,本就模糊不清。
再加上被笼罩进一圈烟雾里,年长许彦越发看不见许父脸上的神情。
“是吗?”许父缓缓吐出一口眼圈,沙哑着嗓音道,“我也忘了,好像确实………是很久没碰了。”
说着,他干巴巴笑了几声,“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一直躁躁的,静不下来。” “是………想起了周叔吗?”年长许彦似不经意间,随口一说。
许父手猛得一颤,慌乱中,不小心碰到了烟斗上滚烫的部分,灼热的温度迅速袭来,不一会儿皮肤表面传来尖锐的刺痛。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老周………老周都走了那么久了,我…………早就习惯了………”
“爹,这话你骗骗自己就得了,你觉着你能骗得了我吗?”年长许彦的嗓音很轻,“来城里这几年,妈好歹还交了几个朋友,你呢?”
“除了买菜,整个人就知道窝在家里,不是编竹篓就是打扫卫生,要么就是发呆。隔壁的老头们好几次喊你一块出去钓鱼,下象棋,你回回都说有事,给推了。”
“…………”许父闻言默了好一会儿,“他们人都挺好的,很和气,很热情,但…………我们不是一路人。”
“怎么不是一路人了?生活环境一样的,你多接触接触,慢慢的就都熟悉了……”年长许彦还想多劝劝,许父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儿子,你的意思我明白。”
“想让我多出去走走,玩玩,可我………真的没有那份心。我就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与其跟着他们出去到处跑,我更喜欢打理我那片菜园子。”
“他们是城里人,然后辛苦了大半辈子。年纪到了,就自然而然退休养老。可我不同,我从小就跟黄土地打交道,也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不识几个。大家光是站在一块,就显得很不一样。好像只山鸡,不小心掉进了凤凰窝里。”
说着,他转过眼眸,对着年长许彦笑道,“儿子,爹是沾了你的福气。”
“要没有你,我跟你妈还在田地里刨食呢。哪里能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
不多时,月亮缓缓从云层里透出来,地面上洒满了皎洁的月光,年长许彦突然有了想倾诉的欲望。
他迟疑着开了口:“爹,你觉着你现在过的……………要比从前好吗?”
“好,怎么不好?都是从前不敢想的生活。”许父毫不迟疑讲,可说完,他整个人的情绪又莫名低落了下去。
“其实………没有以前自在,对吗?”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孩子,许父赶紧想找补,可年长许彦没给他机会。
继续道:“爹,你不用遮掩,我能感觉到的………”
“自从周叔走了以后,你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从前还会跟妈吵架,会跑出去钓鱼,会没事儿往山上溜达………总之,能有很多事情打发时间。”说着,他顿了顿,转眸看向许父,“可现在,有好多时候,你喜欢一个人呆着,谁都不想搭理。”
“夸张讲,我甚至都感觉不到你从前那股精气神。”
这是年长许彦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机会说出了口。
25岁放弃村里老师的身份时,他野心勃勃,一心要做人上人。
26岁同………周幺幺退婚时,他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期待。
27岁赶………周幺幺走,让人给她长长教训时,他认为自己的所有抉择都没有问题。
28岁登上高位,步入婚姻时,他风光得意,自以为人生顺遂不过如此。
29岁婚姻、原生家庭、工作………来回搓磨,他开始反思,开始迷茫,却又固执地不肯回头看。
如今他30岁,当所有的一切都避无可避,逼迫得他认真去审视面对。
他才清醒意识到,他不光自己的路走的一塌糊涂,还连累得身边的人也一块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