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 作品

第310章 不能被他看见

第三百一十章 不能被他看见

病房里的苏瑾谙再次醒来,是因为一阵冷风从窗缝灌进来,落在她脖颈后,让她打了个冷战。

她睁开眼,天花板上裂纹依旧,灯还是昏黄,贺晓蜷在椅子上睡着了,怀里抱着那本素描本。

她转了转眼珠,眼神掠过床头柜,看了一眼那张被压在药盒下的照片。

那是她生病前不久和顾承泽的合照。

那时他还没出事,眉眼温和,笑意藏在眼角。

她靠在他肩上,一只手挡着镜头,露出一半脸。

照片颜色已经旧了,像是从记忆里捞出来的,边缘卷着,有点发黄。

她伸出手去够那张照片,手却抬不起来。

只好放弃,闭上眼。

就在她闭眼那刻,眼角有泪缓缓滑落。

她没哭出声。

她太久没哭出声了。

以前她是爱哭的,难过一点就眼圈红,委屈一点就躲到他怀里掉眼泪。

他总会摸摸她的头,说:“你哭什么,我在这!”

现在他不在了。

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甚至怕自己一哭,就把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也冲散了。

她只想留着一点点疼,一点点清晰。

哪怕她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她还想继续等。

哪怕下一次见面,他依旧不认得她。

哪怕他牵着别人的手,眼里没有她的影子。

她都想再看一眼。

她只是想再确认一次,那颗她用命记住的心,到底有没有可能再为她跳动一瞬。

哪怕只有一瞬。

窗外的雪一场接着一场,落得没有节奏,也没有间歇。

地上早就积起厚厚一层,走廊尽头的小窗玻璃上结着霜,像是这座医院早已被时间遗忘,封存在某个没有出口的深冬里。

苏瑾谙的身体几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反应了。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也不再随着窗外的动静而波动,只是静静地躺着,像一个被放进玻璃柜的标本,柔软,安静,透明得几乎要消失。

输液管插在她手背上已经第五天未换,她的血管越来越细,护士每一次穿刺都需要扎好几次,有时候一针下去只冒出一丝血,就像是在和命抢一口气。

她却从来没喊过疼,只是轻轻地转过脸,把眼睛避开,不去看那些一再渗出的红。

她的素描本已经不再翻开。

贺晓把它放在一边,用医用胶条把封皮贴好,一页页理顺。

上面写满了字,也画满了叶,轻描淡写的墨线像是她最后的呼吸,在纸上留下了一丝丝痕迹。

那些句子断断续续,有的写得很深,有的几乎淡到只剩笔尖蹭过纸的压痕。

有一页写着:“如果你永远不记得我,那我就等你一辈子的疼!”

有一页写着:“我死的时候,不想被他看见,我怕他哭!”

还有一页,什么都没画,只有一句话:“风停的时候,我会走!”

贺晓没忍住,在收拾素描本的时候眼泪掉下来。

她以为自己早已看尽苏瑾谙所有的痛,可她没想到,一个人到了快死的最后,连话都说不清了,还能用一支快写不出字的铅笔,写下这些让人心碎的句子。

医生的预判从“最多三个月”变成了“可能随时”。

他们已经停止了任何干预,只留下最低限度的维持—维生素输液、基础供氧,连营养液都不再续订。

药房里负责她这份档案的护士换了两轮,新的护士从没见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她安静得像不存在,连命的痕迹都越来越微弱。

而在另一个地方,顾承泽每天仍旧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他的行程排得密不透风,早上八点开会,中午跟合作方午宴,晚上回顾家吃饭,深夜在书房看文件到凌晨。

他没有拒绝过林清浅安排的任何一项活动,也没有再对任何问题表现出抗拒。

外界都说他彻底恢复了,重新变回那个沉稳果断、理性清醒的继承人。

他的照片开始频繁出现在财经新闻上,和林清浅的关系也被默认为“稳固的豪门联盟”,连顾老太太都对外表示:“小两口相处得不错,比我们想象中好得多!”

但没人看见他深夜独自坐在书房沙发上,捧着那张素描纸一遍一遍摩挲指尖的样子。

那张纸已经发黄,边角卷翘,字迹因为反复触摸变得模糊不清。

可他就是不扔。

没人知道为什么。

甚至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梦见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梦里,雪下得更大,那个女人的背影也更远。

有时候他想靠近,却怎么都走不到她面前。

她转身的动作越来越慢,慢到他每次都在她即将开口的前一秒惊醒。

梦醒之后,胸口总是闷得厉害。

他习惯性地抬手按住,像是那里藏着什么压不下去的重量。

他甚至做过一次检查,医生说一切正常,心律正常,脉搏稳定,没有异常。

可他知道,不正常的是他自己。

他没有告诉林清浅自己最近越来越常一个人呆着,也没有告诉她他常常会在一个完全不需要情绪反应的瞬间突然想哭。

那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就像他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牵着走,每一步都没声响,却每一步都在往某个方向滑。

他想过去找那个女人—那个他曾在病房里见过一面,却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的病人。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他梦里的人。

他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给他画那些叶子的人。

但他只记得,走出那个病房的时候,他的心像被人从背后拿刀划了一道。

那种疼,太真了。

比梦还真。

可他再也没见过她。

林清浅在他那次病房回来后安排了一次彻底的“清理”,她把那段经历重新编码成“慈善探访”,把他的反应归类为“对病人的短暂共情”,就连病房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刻意处理过,不再让他有任何机会再去回想。

他坐在落地窗前,盯着窗外那棵银杏树,已经光秃一片,风吹得枝桠作响。

他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这么熟悉银杏叶的形状。

他只记得,那张纸上写着:“你哭的时候,我在你伞边!”

他曾经,在什么场景里,哭过。

可他想不起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慢慢攥紧。

没有伤口,没有疤痕。

什么都没有。

像是从来没疼过。

可那种空,却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