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旧梦难醒
像一个永远不会被填满的洞。
新年那天,医院楼下挂起了红灯笼,门口的树干上绑了几圈彩灯,闪闪烁烁地亮着,不知疲倦。
护士们都换上了带着红绣花的白大褂,走廊里有人笑着讨论年夜饭,还有人偷偷点着烟花,小心地避开监控。
病房里却一片寂静。
苏瑾谙没有醒。
她已经连续昏睡两天,像是整个人的意识都被抽离,只剩下一具空壳躺在床上,偶尔眼皮动一下,像是还不舍得放弃。
贺晓守在床边,额头抵着她的手背,一声不吭。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陪伴:没有回应,没有对话,只有机械式地喂药、擦身、测温,像是在照顾一具正在慢慢褪去生命温度的遗体。
可她还活着。
这一点,是贺晓用无数次呼吸确认下来的事实。
她每天晚上都贴着她胸口听心跳,哪怕只剩下间断的一点点,她也觉得不能松手。
那天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说,苏瑾谙的意识可能已经在逐渐下沉了。
“有的人在身体停掉前几天,脑子就已经不反应了!”医生说得很轻:“就像你看着她睁着眼,其实她也不一定在!”
“那她还能醒吗?”
“看缘分了!”
贺晓没说话。
她知道医生想说什么,可她不接受。
她不允许这个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更不允许她什么话都没说清楚,就被人生从这个世界里删掉。
晚上,贺晓偷偷给她擦脸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特别怕鞭炮的声音?”
“有一年元宵节你躲在你爸车里哭,还说以后找男朋友必须找不放鞭炮的!”
她笑了一下,擦着苏瑾谙的手:“顾承泽真的没放过!”
“他连新年都不放!”
“你说他是不是你的愿望实现了?”
没人回答。
她也没指望。
她只是把这些话说出来,像是怕这些记忆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的话,会变得不太真实。
她把那本素描本翻到最后一页,用铅笔写下了几行字。
“你说你要是死了,会在梦里等他!”
“可他现在还不记得你!”
“你到底……等不等他了?”
她写完,盯着纸看了很久,像是盯着一扇即将关闭的门。
顾承泽那个晚上没有回顾家。
他把司机支走,一个人在城市里开车开了五个小时。
他不记得自己要去哪,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只是一路开着,穿过主干道、绕进小巷,最后停在一栋他完全不认识的建筑前。
那是家很旧的公寓楼,一楼还亮着灯,楼道边堆着没人扔的旧纸箱和报废的家电。
他站在车边看着那栋楼,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忽然一热。
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眼前忽然一阵恍惚。
那种恍惚不是醉酒,也不是迷路,而是身体深处一种极其陌生却熟悉的痛感骤然升上来,像是有人在灵魂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捏了一下。
他靠在车门边,半天没动。
他不知道自己想起了什么。
只知道此刻的心跳快得不像平时。
他的手机响了,是林清浅。
他没接。
他忽然很讨厌听到这个名字。
他想安静一会儿,不想再被拉回那个日复一日的生活里。
他不想再去见那些人,不想再说“我们很合适”“她是我太太”,这些话他已经说得太熟练了,熟练到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可每说一次,他的梦就再重一分。
最近梦里的雪越来越厚,他走在雪里,每走一步都费力,每一次抬头都看见一个人影在前面。
他快要追上了。
他知道他快了。
只差一点。
可是每次醒来,他还是在林清浅的房间里。
床头是她准备的水,桌上是她折的纸鹤,厨房里是她煲的汤。
他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真实。
只知道,他越来越不想醒来。
贺晓后来还是联系了赵师傅。
她没再绕弯子,也没再撒谎,只发了一句消息过去:“她快不行了!”
那一晚赵师傅没有回,但第二天下午,顾承泽出现在医院楼下。
没人通知他,他也没提前打招呼。
他穿得很简单,风衣外套扣到最上面,围巾系得很紧,像是要把自己整个藏进去。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也不知道见她之后要说什么。
那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可他的脚就是不听使唤地走上来了。
病房的门没有关紧,风一吹,轻轻晃了一下。
他站在门口,看见她侧着头靠在枕头上,脸小得几乎没有轮廓,头发贴着脸颊,气若游丝。
屋里没有灯,天色阴沉,光线把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近乎透明的静谧中。
那一瞬间他几乎认不出她了。
他站在门口,手死死地握住扶手。
他想起了很多事,又什么都想不清。
他只记得,他梦里的那个人,好像也是这么瘦,也是不太说话,只是背对着他,走进风里。
他忽然有种预感—
她要走了。
哪怕他不记得她是谁。
哪怕他到现在还叫不出她的名字。
可他知道,她要走了。
那是一种再也回不来的直觉。
贺晓看见顾承泽的时候,眼神是冷的。
她站在走廊的尽头,手里还捧着一盒刚换下的药瓶,脚步没动,眼神像钉子一样落在他身上,隔着几米的距离,仿佛要穿透他此刻所有的伪装。
“你来干什么?”
顾承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本以为自己会坦然一些,可一看到她,心里那股说不上来的憋闷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了。
他试图往前走一步,但贺晓已经侧过身,将身后的门彻底关死了。
“她现在不需要你!”
“你也没资格看她!”
顾承泽咬着牙,喉结滚了一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来了!”
“但我……想见她!”
贺晓冷笑一声,手指捏得指节发白。
“想?你现在想了?”
“当初她跪在手术室门口求你别走的时候,你在哪儿?你牵着林清浅的手,笑得多自在!”
“你现在一副无辜样,是觉得她昏睡两天了你突然良心发现了?”
“你记得她是谁了吗?”
顾承泽低声说了句:“……不记得!”
贺晓眼里闪过一点失望,却没再说什么。
她退开一步,把手里的药盒重重砸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