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 作品

第314章 银杏叶的影子

第三百一十四章 银杏叶的影子

他开始早起晨跑,每天绕着同一个公园三圈,每次都会在那棵银杏树前停留五分钟。

别人以为他是在锻炼,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绕这条路。

他只是觉得那棵树下,有点熟悉。

像是曾经有人在这儿等过他。

他站在树下,有时候闭上眼会有画面闪过。

白裙子,画纸,冬天的光。

他不记得脸,却记得气味。

一种淡淡的、几乎不带侵略性的香味。

他试着去找这种味道,可没有人知道他在找什么。

林清浅曾经送过他一瓶香水,试图模仿那种味道,但他闻过之后,却莫名地恶心。

那不是她。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他知道她不是。

那种情绪越来越浓,就像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疼,他控制不住。

偶尔会在某个会议间隙突然走神,或是在合影时不自觉地往某个角落张望。

他好像在等谁。

自己都不太清楚是在等谁。

后来,有一天他在梦里终于看清了那个站在风里的人。

她穿着病号服,瘦得几乎没有形状,眼睛却异常明亮。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嘴角有一丝笑。

他走过去,想问她是不是疼。

她没回答,只是低下头,从怀里拿出一本素描本,递给他。

他接过来,一页页翻着。

每一页都是银杏叶,每一片下面都写着字:

“你哭的时候,我在你伞边!”

“你忘我的时候,我在你梦里!”

“你牵她手的时候,我在心口疼!”

“你若爱别人,我也不说!”

“你若再不记得我,我就站到风停!”

他在梦里哭了。

醒来的时候,眼泪打湿了枕头。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忘记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整个活着的意义。

可惜他已经忘了太多,连去找的方向都没有了。

他站在阳台上,看着雪落,心里像是被雪填满的深井,安静,却死寂。

那天晚上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人走出家门,开车去了医院。

没有人知道。

包括林清浅。

他到了医院门口,却没有进去。

他站在门口很久,雪落在他肩上,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石像。

他想起她说过的一句话:

“我不求你回来,只求你永远,不完整!”

那天夜里,他回了家,发了一条短信。

对象是空的。

短信只有六个字。

“是我来晚了吗!”

手术安排得比预想来得快。

苏瑾谙昏睡的第十天,医生把贺晓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份高风险手术评估书。

她站在那里听了整整二十分钟,听医生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像陈述一份冷冰冰的数字图表那样,把风险、可能性、并发症、死亡率逐条说了一遍。

贺晓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只是一直握着那张评估书,指节发白。

她没有犹豫。

她知道苏瑾谙这一关必须闯过去,不然接下来的每一个冬天,她都只能在风里数她还能撑几夜。

同意书是她签的,手术前夜,她守在病房外一整晚。

苏瑾谙醒来的时候,天刚亮。

窗帘没拉,天色灰蒙蒙的,像是积了层雾,照不出方向。

她躺着,眼皮还撑不开,意识游离在昏暗的边缘。

她听见机器的滴答声,还有贺晓说话的声音。

“……你别急,醒就好!”

“你听得见我说话就行!”

“医生说你很配合,术中没有太大出血!”

“你再睡会儿,咱们不急,什么都不急!”

她没说话,只是动了动手指。

贺晓立刻反应过来,把她的手握住。

“你手术成功了!”

“你听见没?”

“你活下来了!”

“瑾谙,你听见没有,你还在!”

那是她这段时间第一次哭得那么没控制。

她知道这并不是意味着痊愈,只是暂时活了下来,可就是这样,她也觉得是捡回了一条命。

术后前几天,苏瑾谙恢复得很慢,药效让她一直昏昏沉沉,脑袋像被水泡过一样涨疼。

医生说情况比预想的好很多,她的脑神经区域虽然受损,却没有继续扩散,疼痛中枢得到了控制,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频繁失控的情况。

这对于苏瑾谙来说,已经是一个近乎不敢奢求的奇迹。

她第一次坐起来的那天,是靠着贺晓一点点扶着,腰都抬不起来,但她坚持坐了整整五分钟,汗顺着额头滴下来,唇色也惨白一片,可她没吭一声。

她只是坐在那里,盯着对面的墙看。

那面墙上原本贴着医院发的提醒告示,被贺晓撕下来,换上了一张白纸。

纸上写着四个字—

“你还在!”

这是她们两人对这个世界最强硬的宣言。

再后来,医生说她可以尝试恢复部分手部训练。

她第一反应不是问用手做什么,而是低声说了句:“我还可以画吗?”

医生没正面回答,只说:“你想做的事情越强烈,恢复得就越快!”

她明白那是鼓励,也是变相的保守。

但她没有放弃。

贺晓把她住的单间病房改了布局,把病床移到靠墙一侧,在窗边摆了一张画桌,找来她以前喜欢的灯,贴了旧海报,甚至还从仓库翻出她当年最常用的一把木椅。

画架是新的,纸是新的,笔是贺晓亲自挑的,但她自己知道,她握笔的姿势早就不稳了。

第一次重新坐在画架前的时候,苏瑾谙的指关节都在发抖。

她拿起铅笔,花了三十分钟才勾出一个线框,不成形,也歪斜,但她还是画完了。

她没说什么,把那张纸贴在墙上,一言不发。

那是她最早画的东西之一,一个小女孩牵着一只兔子,在雨里走,头上是歪着的伞,伞骨是坏的。

贺晓问:“你画的是谁?”

她说:“是我!”

“兔子是他!”

“他虽然撑不好伞,但他还是跟着我!”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一起去书店,伞坏了,他就蹲着让我骑在他背上走回来!”

“我现在记得不清了,但那天的雨……我一直记得!”

贺晓没再问,她知道这些记忆藏得太深,深得哪怕顾承泽此刻站在她面前,或许都没法从中找回任何线索。

可这就是苏瑾谙存在过的痕迹。

是那些不是梦,却被时间撕碎的温柔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