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 作品

第315章 最后一场雪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最后一场雪

她每天都画一点,不急,一天就只画一条线,一片叶,或者一个指节。

贺晓每天晚上都会帮她把那一页夹起来,标上日期,锁进抽屉。

病房里的窗帘换了两次,墙纸贴了新的,空气里也终于不再是只有药味,还有一点点墨水和纸张的味道。

那是她生命里最熟悉的味道。

也是她愿意重新呼吸的理由。

顾承泽再没来过。

她也没有问过。

甚至不再主动听关于他的消息。

她只是坐在属于她的小世界里,用几乎不成形的手,一点点地重新拼凑出曾经她失去的自己。

她画不出完整的面孔,手抖到连五官都勾不出形状,但她还是坚持。

她不再强求他记得她。

她只希望,有一天,他在某个陌生的画展前停下脚步,看见那张歪着的伞,弯着的兔耳朵,和那句藏在角落的—

“你跟着我就够了!”

他或许不会认出来那是她画的。

或许他只会觉得,那张画让他心疼。

那也够了。

她已经不再奢求他回头。

她只是想,在他的世界里,留下一个哪怕他都不知道来由的疼。

这就够了。

窗外的雪终于停了,一场接一场的冬夜过去,树枝上还是一片苍白,像是整个城市都在冷气中冻结成了无声的纪念碑。

苏瑾谙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但那种“恢复”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相对状态。

她可以坐得更稳了,也能偶尔靠自己的力气走上两三步,但气息依旧虚浮,每次动作稍微大一点,心脏就会像揪着一样疼。

医生说,这是神经紊乱后遗症的一部分,无法逆转,只能维持。

她不在意这些。

比起生理上的疼痛,那些曾经积压在心头的遗憾与拉扯才是真正让人无法喘息的部分。

她学会了怎么忍受那些梦中惊醒、怎么在病痛中仍然稳住笔握,怎么在某个瞬间眼睛湿润却不让贺晓发现。

她不哭了。

不是不难过,而是她知道哭也没用了。

每天早上醒来,贺晓会给她泡一杯温水,帮她穿好厚毛衣,把她扶到靠窗那张矮桌前。

那里已经被布置成了临时的工作间—不大,只够放一张小画架、一叠画纸、几盒铅笔。

旁边还摆了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是她以前工作室最后一批废掉设备里勉强能用的一台,反应慢得要命,动不动就死机,可她还是坚持每天打开。

她重新接起设计稿的工作,是贺晓背着医生偷偷联系了她过去的一位老客户。

对方听说她身体状况不好,本来是想打听一声而已,却在收到她寄回去的草图后立刻决定使用她的设计。

那是一套关于“遗失”的珠宝主题,名叫《缺页》。

每一件设计稿里都有破碎的线条,像是断裂的圆、缺角的心形、偏离中心的宝石镶嵌位。

别人以为那是风格,是艺术表达。

只有她知道,那些缺口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影子。

那之后,又接连有两三个小品牌找上门来,说是“风格很打动人”,想要合作。

贺晓兴奋地翻着邮件,眼神亮得像打通了某个不可能的出口。

“瑾谙,他们还记得你!”

苏瑾谙看着电脑屏幕,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你真的还能做!”

“我也没想过我还能做!”

她说这句话时眼里浮起一点点水光,但很快压下去了。

“那你还画银杏叶吗?”贺晓小心问。

“画!”

“那你……还画他吗?”

苏瑾谙顿了一下,没立刻回答。

她伸手翻出之前那本素描本,已经快要满了。

最后几页纸被她贴在墙上,是一串串错落的叶子,像是从她手心掉下来的时光,一页比一页苍白,一页比一页用力。

“我现在不画他的脸了!”她轻声说。

“为什么?”

“我怕他又变了!”

“……”

“他现在的脸,应该不属于我了!”

“他可能早就不长那样了!”

“可你还在想他!”

“我想的不是他,是疼!”

“你到底图什么?”

苏瑾谙盯着窗外的雪:“我图他哪天突然想起来的时候,心不会太空!”

“我图他哪天抱着别人时,还会因为梦到我而心悸!”

“我图他这一辈子,哪怕没有我,也不完整!”

“那你自己呢?”

“我会画着画着老掉!”

“你就这么熬着?”

“我不熬!”

“你不叫熬那叫什么?”

“叫活!”

贺晓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起身,把那张被风吹起边角的设计草图压好。

其实她明白。

从苏瑾谙醒来,能重新坐在画板前的那天开始,她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被困在记忆里、靠梦支撑着过活的人了。

她变得平静,理性,甚至有时候冷静得让人心惊。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清楚自己的结局。

可她还是每天坐在这里画,每天写字、回邮件、修改稿子,像是在给自己最后的人生写一本工作日志。

有时候贺晓也会想,如果那天顾承泽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会怎么样?

他还认不认得她?还会不会因为她的一个动作而本能皱眉?他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怀抱、别人的饭桌、别人的生活?

她不知道。

苏瑾谙也从来没问。

她仿佛已经接受了现实—有的人,是留不住的。

但记得,是她的自由。

顾承泽那边最近很少出门。

林清浅以为他是因为工作太累,不再强求他出现在社交场合。

她开始收敛,一天里有一半时间都安静地待在他身边,不问也不吵,只是坐着。

但她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他最近常常看手机。

不是刷社交平台,不是看新闻,而是盯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一张模糊到几乎看不清的人影的画稿照片。

那张画她曾经偷看过,是个穿白裙子的女孩站在树下,头低着,看不清脸。

他会一遍遍放大那张图,看树影、看裙摆、看脚下的落叶,看那行小字。

“你走的时候,我没追!”

林清浅怕极了这句话。

她怕他哪天真的要去追。

但他现在什么都没说。

只是每天早上固定时间出门,在那条绕过老公园的路上走一圈,然后回来照常办公。

连她都不知道,他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