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素描本封存
她问过一次,他只说:“随便转转!”
那天他回来后脸色很沉。
她试图拉他说话,他却只是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她靠近他的时候,他没有推开,但也没有回应。
他像是困在了某个她完全无法介入的世界里。
那一刻她明白了。
她抢回了他的人,却永远抢不回他的空。
又过了两天。
苏瑾谙画完了《缺页》的最后一稿。
那是一条项链的设计稿,中央的主石故意空出一角,旁边镶嵌着一颗不规则的小钻。
她写在注释里:
“不是完美!”
“是有人留白!”
“这样才能记得!”
那天晚上,贺晓端着她喜欢的黑芝麻糊走进来时,看见她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嘴角是难得的放松。
她轻声问:“你累了吗?”
苏瑾谙点头。
“我今天画够了!”
“那明天画什么?”
她想了想,声音轻得几乎要散进空气里:
“画最后一场雪!”
这场雪落得迟缓,零零散散地飘了一整天,既不像早冬那样突如其来,也不似深冬那样冷得刺骨。
它就像一场不愿结束的旧事,磨磨蹭蹭地延续着,把整座城市轻轻覆盖,又不肯完全沉没。
苏瑾谙坐在窗边,画着雪。
不是画雪景,而是画“雪在落”。
画得极慢,像是一笔一划都在刻骨。
她手法早已不复以往利落流畅,每一次落笔都需要贺晓帮她稳住手腕。
她不再追求细节,也不画人物,更不会刻意构图,她只是盯着窗外一片一片地看,看一片雪花从半空落到地面,再落进她的素描纸上。
那一页纸只画了五片。
一片像破了边的花瓣,一片像滑落的羽毛,第三片不小心涂太重了,被她擦了又擦,留下了指纹。
第四片只画了一个边,后来停住了。
第五片是贺晓握着她的手勉强补完的,线条飘忽不定,像是要飘走的什么东西。
她盯着那页纸看了很久,没有写字。
贺晓问她:“这张你不写?”
她摇头。
“为什么?”
“这张我不想写!”
“你不是每一张都写一句?”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这张太像告别了!”
贺晓没有再问。
她知道她不该再逼她说什么。
苏瑾谙已经不是那个愿意把情绪表达得清楚的人了。
她开始把很多东西留在纸上,用模糊的线条藏起来,像是在给自己也设一个阅读门槛。
她怕有一天,哪怕是自己回头看这些画,也再认不出那些疼痛曾经为谁存在。
窗外的雪仍在落,天一点点暗下去。
她望着外面,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平静,更像一种决意。
那种慢慢做好的准备,不是为生,而是为死。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正在恢复表面的功能,但那并不代表她就能真正“好起来”。
她只是暂时没死罢了。
她活着,是因为还有东西未完成。
比如那份稿件,比如她画到第九十七页的素描本。
比如他,顾承泽。
她还没来得及最后看他一眼。
这场雪,是她为自己画的最后一场雪。
以前她画雪,总爱画人站在雪中,伞低着,影子拖长,有风。
她说过她喜欢有风的雪。
她说那样才像归来。
而这次,她只画雪。
一个人都没有。
风也没有。
只有雪,一片一片落下,没有声音,没有回音,像是世上最后的叙述者,静默而苍白地落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那一晚,顾承泽失眠。
他最近的失眠不同于从前,不是因为梦多,而是因为梦少。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她了。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每晚都能梦见她,不见脸,只见背影,见那棵银杏树下的白裙身影。
再后来,他开始梦见雪。
雪越来越厚,像是要把她掩埋。
而最近,这一切都不见了。
他什么都梦不到。
他突然开始怕睡觉,怕一闭眼就是一片空白。
他怕那个人从他梦里也彻底消失了。
有一次他问林清浅:“你有没有想过,人会不自觉地忘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林清浅说:“不会,如果真的重要,不会忘!”
他说:“可我好像就是忘了!”
“忘得彻彻底底!”
“可我心口还是疼!”
“像是少了一个人!”
林清浅没接话,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她知道再多说,也挽不回那点空。
她也清楚,他梦见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她。
她给过他完整的现实,却给不了他完整的心。
她输了太多次了,已经不想再问他到底在想谁。
因为问多了只是反噬。
而现在,她只是等他彻底麻木,等那点残存的心痛被时间洗掉。
可她忽略了,那些没有名字的情绪,才是最牢不可破的存在。
第三天下午,雪停了。
天灰得像布,光从远处慢慢透出来。
苏瑾谙睁开眼,看着窗外那棵树。
叶子已经落光,只剩枝桠撑在空中,像是一双撑不住却还要举着的手。
她说不清那棵树像谁,但她觉得它和她一样。
都撑得太久了。
贺晓递给她画本,她没有接。
“你不画了?”
她轻轻摇头:“不画了!”
“不是说画一百张?”
“我已经知道结局了!”
“那你也该画完!”
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把本子拿了过来。
画的不是叶子,也不是雪。
是两只鞋。
一左一右,歪歪扭扭地摆着,像是谁走了一半丢下的。
她说:“这是他那天走的时候我记住的!”
“他穿的就是这双!”
“我从梦里看到的!”
贺晓没问她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她知道她一直在等,不是等他回来,而是等自己终于有力气把这一切画完。
她写下最后一行字:
“你走的时候没回头,我就不追了!”
“但你心疼的那一刻,我陪你疼完!”
顾承泽那天去了画廊。
那是城市边缘的一家独立展厅,没有宣传,没有媒体,连名字都没有。
他是在公园跑步时路过,看到玻璃窗贴着的一张手写海报。
“限展·私藏素描展:《归处未见》!”
他没理由停下。
可他停了。
他走进去,看见的第一幅画,就是一棵没有叶子的银杏树,旁边写着:
“风来时,我站在你身边!”
他没看标题,也没看画家的署名。
他只看了三十秒,心口就开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