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 作品

第323章 缺页的那部分

第三百二十三章 缺页的那部分

她知道她劝不动她,也不会劝。

每一个选择都像是她自己从悬崖边爬回来的路,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苏瑾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瘦得厉害,骨头一根根清晰地透出来。

她伸手想拿那张图稿,指尖却一下没稳,把纸碰掉了。

贺晓赶紧弯腰去捡。

纸摊开在地上,是那张《缺页》的最终稿。

苏瑾谙说过,那是她给自己最后的一件作品。

她画的是一枚不对称的耳钉,一边是完整的圆形,另一边中间挖了空,像是被磨掉了一角。

旁边注释写着:

“完整不是对称,是刚好有人填缺!”

她不想再解释了。

任何解释,都会让这份作品看起来太用力。

她现在怕的,不是疼,也不是死,而是连仅有的执念都变成了别人眼里的“悲情”。

她不想被同情。

她只想被尊重。

哪怕她这一生的爱在别人看来是一场徒劳,也要在她自己眼里,是被好好过过的。

顾承泽最近常坐在那间空房里。

那是他从前工作的一个旧画室,空了几年没人动过,后来他收回来自己用了。

屋里没装饰,只有一张长桌,一个老式的木椅子,一盏落地灯。

他常常在那儿坐一下午,没画什么,也不说话。

偶尔翻翻从展览馆带回来的那本归处集册子,翻着翻着就停在某一页,不动了。

那天,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句“风停了”,下面是一片空白。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突然开口说。

“她说她不等了!”

助理站在门口,有点听不懂,但不敢插话。

顾承泽头也没抬,又说了一句。

“她说她不追我了!”

“可是我记不起来她追过我!”

他闭上眼,眉头紧皱。

“我梦见她转身走了,没回头!”

“我叫她,她也没停!”

“我追了一步!”

“她就不见了!”

他睁开眼,眼角有点红。

“我是不是……真的晚了?”

没人回答他。

他也不需要回答。

有些事情,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只是他还不愿承认。

他怕,一旦承认,那种“记不起”的痛会变成真正的失去。

他看着手里的那张画,突然用力地把它贴到墙上。

那是她画的最后一张,他知道。

那也是他最后能看见她留下的痕迹。

他想留下点什么。

不是回忆。

而是让她知道,他也痛过。

哪怕她已经不在。

哪怕他再也追不上。

那天晚上,苏瑾谙突然开始咳得很厉害。

贺晓被吓坏了,赶紧按铃叫护士,医生连夜赶来检查。

她一直咳到气都喘不过来,血丝从唇角冒出来,脸色白得像纸。

医生皱眉,说再这样下去,可能需要紧急转入缓和病房。

贺晓红着眼跟医生说。

“她不想走!”

“她想留在这儿!”

医生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了一瓶高效止痛药。

苏瑾谙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她靠在床头,头发贴着额头,汗把她整张脸都糊住了。

她看着贺晓,声音很轻。

“晓晓……”

“我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贺晓握住她的手。

“你不会!”

“骗我!”

“你真不会!”

她闭了闭眼。

“他是不是已经不疼了?”

贺晓没回答。

她知道那一刻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瑾谙轻轻点头。

“那我也可以不疼了!”

她转头,看着窗外天色开始亮起的一抹浅白。

像一张被水洗过的纸,什么都没写,却又像什么都写完了。

从那次夜里剧烈的咳血之后,苏瑾谙的身体明显虚了一大截。

她醒来时常常头晕,眼前发黑,哪怕只是抬手翻个页,也要缓上许久。

医生每天都来查房,却不过是例行地问问“疼不疼”“吃得下吗”,然后低头在病历本上默默记下两三句,悄声和贺晓说“稳定住就好,不出大波动就行”。

稳定,是他们现在唯一的目标。

但对苏瑾谙来说。

“稳定”不过是一个沉默的缓慢死法。

她不是不知道,医生们口中的“稳定”更像是一种掩盖,一种暂时被搁置的濒危。

所有人都明白她现在这状态撑不了多久,却谁也不愿说破,像是在尽力维持一种悲伤的体面。

贺晓每天还是照常帮她泡茶、热水、翻窗帘,像从前一样不厌其烦地把屋里整理得干干净净。

她甚至在窗台上种了一盆新的绿植,是顾承泽曾在展览后留下的那盆“回音草”,名字听起来诗意,花却极普通,茎干细瘦,叶子窄长。

“你看看,”贺晓指着盆栽说。

“它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你一样!”

苏瑾谙笑了一下。

那天她坐得特别久。

阳光很暖,落在她的膝盖上,她整个人都像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她手边摊着一本设计稿,不再是她自己的,而是几个刚入行的小设计师的试作。

她现在不太能动手,偶尔也没力气细致看完一张草图,但她总愿意翻一翻。

“这个构图太满了!”

她指着一张耳钉设计,说得轻却清晰。

“空一寸!”

“让它有一点‘等’的感觉!”

贺晓翻了翻图,问。

“为什么非得有‘等’?”

苏瑾谙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

“如果它不等,就太快了!”

“太快了人就不疼了!”

贺晓懂了。

她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苏瑾谙这样说话,前半句是技术点评,后半句是人生补白。

她的画早就不是单纯的设计,它已经变成她活着的方式。

她不讲究功能,也不在意市场,她画线,只是为了告诉自己,还能动,还能说,还能把身体里的那点“疼”延长一点时间。

她早已经没力气爱了。

她只是还在等他痛。

这几年,她爱得太满,太疯,太不要命了,后来终于学会了,爱也要有缺口。

她现在懂了,爱不是靠靠得多近,而是要让人始终有一点点空—空得恰好会想起你,空得不至于忘。

“人不能太完整!”她说。

“那样的话……我就没办法留下了!”

顾承泽再次踏进那家展览馆,是在一个偶然的午后。

他没特意来,只是在路过时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