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我不想赢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理所当然得像是在走一场排练了无数次的舞台剧。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正常”,不过是习惯的结果。
他忘了很多东西,或者说,他试图忘掉那些自己解释不了的部分。
比如每次坐在窗边,他总会看向远处那栋医院楼,哪怕他心里清楚地告诉自己他没去过那里。
比如每次看见素描本,就手心发紧,像是有什么画面在脑海里冲撞,却死活拼不出完整的脸。
他梦不见她了。
但他梦见自己一直在画。
画叶子、画树、画一个人站在风里不说话。
他不记得那是谁。
可他知道那是他生命里最痛的部分。
他试着把这痛藏起来,也试过消解。
林清浅陪了他整整两年,从满心算计到后来只剩执拗,她不再逼问他忘了谁,也不再提那个他每次听到都会反应过大的名字。
她以为时间能让他彻底放下。
可她错了。
时间让人淡忘一切,却偏偏让痛愈发清晰。
就像有些人,活着的时候你可以不记得他,但只要他死了,那个空就再也填不上。
林清浅从书桌抽屉里翻出那封他始终没有丢掉的信。
她看着那张纸,咬着牙问自己,到底是哪个人、哪一句话,把她所有的胜利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她不甘心。
可她已经没力气再争。
她知道她输了。
不是输给一个人,而是输给了一种心疼,一种无法控制的执念。
顾承泽一直不认她,也不亲她,甚至连一个吻都变成了义务。
他陪她吃饭,看起来也像是在执行某种任务,谈笑都得体,举止都周到,可她看得出,那些不是爱。
是他不爱任何人了。
不记得的人他爱不上,记得的人他疼得不敢再碰。
他把自己困在一个干净的世界里,身上没了情绪,只有孤独。
那是一种她插不进去的孤独。
苏瑾谙这边,贺晓最近常常一个人跑到天台上抽烟。
她不抽烟,纯粹是想让自己难受一点。
她没法看着苏瑾谙一天天瘦下去,却还装作没事。
她更没法接受她每天睁眼第一句话仍然是:“今天他还疼吗?”
她怎么告诉她,那个男人现在过得好像没事人一样?
她怎么告诉她,他把那张纸装进了钱包,装了快一年,可从没说一句话?
她怎么告诉她,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她的脸了?
可她不能不回来。
她一走,苏瑾谙就像把整个世界都拉上窗帘。
所以她还得回来,还得端水喂药,还得每晚给她掖好被角。
她问自己值不值得。
可她也没办法不管她。
晚上九点半,苏瑾谙照例喝了两口水,靠在枕头上准备睡。
贺晓正收拾画桌,突然听见她低低地说了句:“你觉得他会不会来?”
贺晓没回头。
“我梦见他站在楼下,手里拿着那张画!”
“我说你来迟了!”
“他说对不起!”
“我醒的时候,心跳特别快!”
“可我知道他不会来了!”
“他来过一次了!”
“我不能再贪了!”
她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
“他那天看着我,眼神是空的!”
“不是不爱,是已经……没有我了!”
“我知道他的心是疼的,可那种疼,不是属于我的!”
“是他自己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疼谁!”
“我不能再让他来一趟就碎一遍!”
“他已经够乱了!”
贺晓走过去,坐在她床边。
“你是不是打算不撑了?”
苏瑾谙没说话。
“你是不是想走了?”
她还是没说。
贺晓把她的手握住。
“你等了这么久,就为了他记不起你?”
“我不是为了他记得我!”她说:“我是为了他不那么完整!”
“你把自己拼得稀巴烂,就为了留下他身体里一小块疼的残影?”
她轻轻点头。
“我不想赢!”
“可我也不想……他全身而退!”
三天后,贺晓帮她打包了最后一份稿件,寄出的时候天刚下雨,院子里湿湿的,一地落叶。
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那张贴在窗上的画纸发呆。
纸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行小字—
“风停了!”
三月的尾巴掐得紧,雨一直断断续续地下,时不时夹着一阵风,从窗缝灌进来,带着点说不上来的凉意。
苏瑾谙最近话更少了,像是体内的力气已经耗尽,只剩最后一点清明维持着她每天醒来睁眼、抬手、呼吸。
她仍旧坐在窗边,披着那件灰毛衣,脚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眼神落在院子里的那排银杏树上。
那棵她画过无数次的树,如今长得郁郁葱葱,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像极了她那些年描在纸上的轮廓线—轻,浅,不敢重。
贺晓替她调了椅子的角度,又悄悄把氧气浓度调了一点点高。
医生说她最近呼吸不太稳定,晚上经常会突然急促。
可她白天却装得很好,照样睁眼、照样看稿子、照样听着窗外的风。
她已经不是那个为了等一个名字而画满整本素描本的苏瑾谙了。
可她也从没真正离开那个版本的自己。
她把那部分藏起来,埋在身体深处,用微笑和沉默包裹,像一个放久了的心脏伤口,表面愈合,内里仍有血在流。
贺晓最近经常晚上守着她入睡,半夜醒来时会发现她睁着眼,没发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你怎么又没睡?”
“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他哪天来找我!”
“你不是说他不会来了吗?”
“可我想过,如果他真的找来了!”
“那你要不要见他?”
她沉默了好久。
“我不知道!”
“你怕他再来?”
“我怕我再见,就走不动了!”
“你现在也走不动!”
“可我不想死在他面前!”
她转过头看着贺晓,眼睛里没有一滴泪,只有很淡很淡的光。
“我想让他觉得,我走得体面!”
“你走得早就不体面了!”
“我知道!”
“你躲了那么多年,躲过了生死,躲不过一句‘你是谁’!”
“可我还想最后保留点东西!”
“你想保留什么?”
“尊严!”
“你为他死都愿意了,你还讲什么尊严?”
“就是因为死都愿意了,我才更想留下尊严!”
贺晓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