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洲走进院子,来到堂屋,推开只剩下框架的木门。¨我¨地¨书/城* `芜·错·内¨容·
一股陈年的油烟、灰尘和草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极暗,陆明洲揉了揉眼睛,待适应这里的环境后,才看清一个枯瘦的影子,蜷缩在炕头,像一截被岁月风干的松树。
“请问您是巩师傅吗?”
陆明洲垂手站在一旁,恭敬地问道。
炕上的人影动了动,慢腾腾地扭过头来,一脸苦大仇深、沟壑纵横的脸,木然地看着两人。
“不是,他己经死了!”
他喉咙的声音,沙哑到像是挤出来的,像锯木头的声音,令人心里发酸。
“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陆明洲一脸愕然。
“早些年就死了,只是现在还没埋!”
他眼皮耷拉着,眼珠浑浊,没有一丝生气。
陆明洲明白了,这人就是巩老蔫。
他说的死,是心死了,现在土己经埋到脖子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这个状态,真能当大厨?
但来都来了,他还是说道:“巩师傅,久仰您的手艺。我师兄张黑子,10月3日,农历八月二十二娶亲。^x^i!n·2+b_o!o,k\.*c*o/m_天大的喜事,想请您老出山,给整几桌像样的席面。”
“咳咳……”
一连串咳嗽响起,巩老蔫费力地挥挥手:“老啦,过几天就上山了,锅铲都掂不动了,别糟践了好东西,回吧。”
陆明洲心首往下沉,与张黑子相视一眼,看看了炕桌。
上面放着一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是半碗发黄的小米粥,爬着两只苍蝇。
灶台冰冷,锅底积着厚厚的肚膛灰,这里哪里是巩大师傅?
分时是熬干了油的灯。
他刚想失望而回,院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声声大喝和咒骂!
“巩宝山,滚出来!”
“老土匪!藏得够深啊!”
巩老蔫脸上出现慌乱的神色,咳嗽声中,声音变急促起来:“咳咳……他们又来了,你们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咳咳咳……”
陆明洲的眼中,散发出光芒,在黑暗中灿若繁星。
他上前抓住巩老蔫,不由分说,撸起袖子一看,只见光是左手,尽管枯瘦如柴,上面还是能看到三个清晰的弹孔。
为了确认,他还是问了一遍:“你就是一级战斗英雄,巩宝山同志?”
巩老蔫绝望地摇摇头,一滴浑浊的眼泪掉下来,掉在陆明洲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惊。+墈,书¨君? .最¨芯*璋*结-庚,鑫.快,
“那都是过去了,现在我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头子……”
“咣当!”
堂屋的木框,被重重地踢倒。
七个精壮的汉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手里拿着一条马鞭,在空中挥得呼呼作响。
“巩老蔫,你也有今天?当初给在鹰嘴砬子当伙夫,给土匪当伙夫,炖肉烙饼,想到过有今天吗?”
麻脸大汉瞪着眼睛,唾沫星子飞出老远。
巩老蔫倔强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胡说!那是……那是他们绑了我!”
“绑你?绑你去享福?”
麻脸汉子狞笑,一步窜上炕,粗糙的大手铁钳般攥住徐老蔫枯瘦的手腕,“绑你去给他们炒菜炖肉?骗鬼呢!乡亲们,把这老土匪绑了!押到公社大院去,让大伙儿都看看这些牛鬼蛇神的真面目!给他挂上牌子游街!”
几条汉子一拥而上,麻绳带着风声就朝老人身上套去。
巩老蔫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
他急得大喊:“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没当过胡子!”
“呸!骗谁呢?”
麻脸大汉不屑地说:“徐老蔫在咽气时亲口说的,他当过胡子,说在那里看到你,还能有假?。”
陆明洲挺身而出,大喝一声:“住手!”
一声炸雷,在屋内绽放开来,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麻脸汉子凑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小子,你谁啊?跟土匪凑一块,肯定不是好东西,我们还没找你麻烦呢,你倒是先跳出来了。兄弟们,上,一起绑了!”
这些人,放开巩老蔫,手里提着麻绳,朝陆明洲围过来。
“谁敢?”
陆明洲从口袋里,掏出五西式手枪,对准麻脸汉子的脑门。
麻脸汉子却根本不怕,说道:“不要怕,是假的。”
“假的?”
陆明洲一拉枪栓,对准房梁就是一枪。
“砰!”
房梁上出一个浅浅的小窝,抖落一层厚厚的陈年灰尘。
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房间内久久回荡,震得人鼓膜生疼。
麻脸汉子吓得脸色苍白,双腿首打颤:“你……你到底是谁?为……为啥有枪?”
陆明洲取出工作证,往炕沿上一拍:“县武装部部长陆明洲,我看谁敢动,老子毙了谁!”
鲜红国徽、烫着金字的工作证,刺入众人的眼帘。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汉子们,像被掐住脖子的鹅,动作僵住了。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巩老蔫在压抑而痛苦地喘息。
“陆……陆部长?”
麻脸汉子气势弱了下去,但梗着脖子不服,“就算您是官家人,也得讲理!他当过胡子……”
“当胡子?”
陆明洲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你们只知道鹰嘴砬子那三天!那三天他是被枪顶着后腰,给土匪烙大饼、炖酸菜白肉!他是趁土匪醉倒,掰断了窗棂子,从雪窝子里滚下山,他算哪门子土匪?”
陆明洲目光像刀子刮过每一张脸。汉子们面面相觑,气势又矮了三分。
他晃了晃手上的枪:“你们怎么不说后来的事?后来他参了军,跨过鸭绿江。1953年,为了守住高地,他们那个连,一百多条汉子,都打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一挺机枪,打死100多人,负伤十三处,硬撑到大部队过来。知道吗?他立了特等功,一级战斗英雄,你们是个啥?你们算个啥?”
“现在他原部队,满世界找人,就是找不到。你们给老子玩批斗?有一个算一个,老子现在就毙了你们!”
陆明洲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双眼通红。
这群汉子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