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十月中,天气渐凉,早晚温差大,天黑得早。
房中升起炭火,夜间还是有些寒凉。
芝兰在烛光下补衣服。
玉婉劝她,
“姑姑还是白日做好了。眼睛都累坏了。”
芝兰笑得温柔,
“也没旁得事,睡不着。”
她顿了下,
“小姐不困吗?你以前也如公子一般,用完晚膳便休息吗?”
玉婉心知,芝兰想打听他爹娘的事。
“他们一贯睡得早,我哥失踪时,也没耽误他们早睡,习惯了。他俩吃完晚饭就打瞌睡。这里的生活就是如此。不过,好歹能买到灯油。如果是北地,灯油是稀罕物,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寻常人家用不起。不过,北地的星星和月亮更亮些。”
玉婉蒙着被,捧着脸,对面榻上的芝兰与玲珑发出沉稳的呼吸声。
玉婉家三进院的宅子,空房间并不多,好在她房间够大,放两个榻,正好睡下。
“芝兰姑姑,委屈你了。我家的确简陋些。”
芝兰抿唇不语,说不出客气的话。
确实远比她想象得要差很多很多。
京都寻常百姓家也远比玉家要好上许多。
“陛下以为……”
玉婉接上话,
“他以为偶尔接济我们些茶叶,布料,宫宴佳肴,或者是银子,就可以改变我们的生活。”
京都离辽东千里迢迢,除去损耗,剩下的少之又少。
芝兰来此,带了三大箱子食材、茶叶、酒水,不到十天就消耗殆尽。
她切身感受了,更加觉得辽东生活不易。
“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
玉婉惭愧,
“我们都习惯了,是苦了姑姑。这地方寒冷清苦,维持日常生活,购买物资已然要花费不少银两。消遣的物件有银子也买不到。姑姑以后就明白了。”
芝兰淡笑不语,
“会好的。小姐,睡吧。”
“姑姑困了?”
玉婉揉着眼睛,打哈欠。
芝兰看出来玉婉困了,只是为了陪自己强打精神,没话找话。
她吹灭灯烛,“嗯,我困了。”
她躺下身,很快呼吸沉稳,进入梦乡。
玉婉瞪着窗外的月牙,数到一百,翻身坐起,穿上衣服,推门而出,走向前院父母的房间,叩了三下。
程知意开门,
“她们都睡了?”
玉婉迈进门槛,转身关门,
“喝了我的迷魂汤,两个丫头睡得跟猪羔一样香甜。为了不使芝兰起疑心,我把灯芯用迷药泡了泡,燃一刻钟,她准迷糊。我观察过她,她每日都是睡前做一刻钟的针线活,然后雷打不动熄灯睡觉。许是不习惯早睡,又觉得咱家不富裕,想省些灯油。”
“芝兰是个好人。”
玉林峰盘腿坐在榻上披着被子,手捻着佛珠感慨,
“芝兰好为别人着想,她人不会坏,咱们瞒着她,是不想让她为难。”
程惠柔靠着软枕倚在床头嗤之以鼻,
“好人?好人能在宫里生活二十多年?你个缺心眼。”
玉林峰撇嘴,向玉婉兄妹俩做鬼脸,指了指程惠柔,
“吃醋,爱慕我,控制不住了。程惠柔,你不也在宫中长大,活了二十多年,你就是天下第一好人,你多好啊。你善良美丽,最好了。哎呀,不夸不行,芝兰来了,你娘自残形愧,哎,她一直觉得配不上我,其实我觉得是我配不上你们娘,小模样长得多可人,你俩都得感谢你们娘。”
程知意坐在桌旁面无表情,端起茶杯,自斟自酌。
玉婉坐到床边抬腿将脚丫伸进程惠柔被子里,瞧着娘亲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好笑,
“你俩别秀恩爱了,好吗?你俩闲着没事,觉得演不过瘾,明天继续在芝兰面前尽情演好了。有事说事,我都困了。芝兰偷偷给陛下传信,你们都知道吧。咱家附近可能都有陛下的眼线,别以为送我回来的侍卫走了,就是真走了,指不定猫哪儿了。”
瞧着玉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早不似离家前的孩子模样。
程惠柔眼眶湿润,揉了揉玉婉的脑袋,
“你在外面有没有吃苦呀。说实话,程惠琴当真那么好心收留你?”
玉婉打哈哈,
“娘,不是跟你说了。姨母待我还行,她的继子是她亲儿子,被我猜中后,她可怕我了。爹爹,你叫我和哥哥深夜来,有什么事?”
玉婉岔开话题,她和程知意商量过,不告诉父母她在京都的遭遇。
玉林峰语带伤感,
“我想我们过一阵子又要搬家了。”
玉婉心中一凛,“回北地吗?”
“去京都。”
“哦。”
玉婉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北地多冷呀,京都挺好的。”
“但事不会少。”
程知意话中有话。
玉婉装傻充愣,“你的风流债吗?怕庞三小姐缠着你。”
程知意直言不讳,
“庞太师被下了诏狱,恐怕凶多吉少,楚瑾玄和庞家解除了婚约。”
玉婉心中敞亮,“活该,他诬陷科考舞弊罪有应得。”
“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和你们娘亲?”
玉林峰歪头左顾右看,“小孩子不可以有事不跟家里说,什么事?快说!”
“没事,咱们不是议论朝政,为回京都做准备嘛。”
玉婉插科打诨,
“爹爹,你说陛下能不能封个侯爷给你当当。承恩侯,怎么样?咱们有了爵位,世袭罔替,让哥哥做世子。咱家不参与朝政,一家人花皇上的银子享福,怎么样?”
“那敢情好。”
程惠柔拍手称赞,
“这个主意不错,比他们父子想了一宿的主意都好。只是我的乖女儿,你想让皇上那个胆小如鼠,忘恩负义,嫉贤妒能的王八蛋,给咱们家这么大个好处,简直是异想天开,绝无可能。他让咱们一家回京都,是想让你父亲像张首辅那样,召集天下文士效忠他。等天下归心,他震住他那几个兄弟,铲除了世家大族,他准会卸磨杀驴。”
程知意点了下头,
“娘说得没错。让皇上承认咱们与他是亲戚,父亲,你觉得有可能吗?”
玉林峰摇头,
“不可能。他有他的难处。先帝不承认他是皇室中人,他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不会大张旗鼓宣扬出去。况且……他肆意在京都宣扬我,我的名头做个大臣远比做个侯爷对他更有利。”
“所以要谋划!”
玉婉拍着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们要努力。与其听之任之,不如放手一搏。皇亲国戚,舍我其谁!姑奶奶没享受过的荣华富贵,我们要替她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