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南烛 作品
24. 歇山奴
“冒犯了,梁王殿下。”
白煜收起长枪,背在身后,下马向梁王拱手行礼:“我大晟奇兽不少,可陛下唯爱良马尤甚,故以此小小伎俩博陛下欢颜,此番惊扰了诸位,还请见谅。”
见白煜做事点到即止,迟鲤方才松了口气,她四下望了望众人的神色,皆是赞许与惊异又加,唯独辽南王神色睥睨。
众人还未言语,一旁的辽南王却先行为梁王打抱了不平:“本王入贵国之时,便知坊间传言这百兽园新来的灵囿使是迟大人认的义弟,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
辽南王歪着脑袋,双唇一碰,些许戏谑之语便轻易地飘忽在这大殿之中:
“迟大人也是聪明,百兽园想来也只是伺候马匹异兽之类,事务不多,确实是实实在在的闲职。谁曾想灵囿使此番在闲职上也玩出了花,实在是超乎常人,果真是一表人才啊。”
白煜此时早已卸甲收枪,退身迟鲤身侧,听辽南王此番言语,不由得回过头去。
他虽背对着迟鲤,但迟鲤察觉得到,他肩背处起伏均匀,此刻情绪尚好,并无愤怒之意,想来也是在人世间练到了程度,便先行端起酒樽,向辽南王点头示意:
“大王有所不知,我晟国上上下下各司其职,闲职倒是没有,若有也只是宫务早早完成的闲人,难道贵国并非如此,人人无所事事?”
“你——”
辽南王砰的一声放下了酒樽,正欲指向迟鲤,却又对上了皇帝似笑非笑的面容,便自认倒霉,尴尬地回了坐席,一饮而尽。
辽南王捧梁王不成,反而碰了迟鲤一鼻子灰,此刻大殿之中,隐隐的笑意伴着丝竹管弦之声,如针刺一般耿直地戳在辽南王耳中。
辽南虽是小国,辽南王却是一国之主——清酒倒影中,辽南王赤色的面容近乎扭曲:
“陛下,我辽南也有把戏,虽不及灵囿使此番花哨,却也有些看头,不知陛下可否赏脸一观?”
皇帝点了点头,随即金阙台殿门再次大开,众人皆向殿门扬首望去,独辽南王捋着胡须嘴角轻扬。
铁链声先行传入众人耳中,循声看去,竟是一列衣着破漏,面容枯槁的奴隶。这奴隶不分孩童还是成人,脚腕上皆以链绳一一相连,踝骨处的厚茧下,是一层层结了痂又被蹭破而未凝的血痕。
在座的女眷不禁捂了口鼻,男客们更是斜眼看向此刻得意的辽南王,神色鄙夷。
“辽南王,您将这衣衫褴褛的奴隶送上殿来,可有何深意?”
辽南王顿时来了兴致:“陛下,此乃我辽南之地的歇山奴,世世代代只为我等天家卖命,您别看他们虽地位地下,不配穿好衣衫,可论起这讨人欢心的技艺来,小王大胆说一句,这歇山奴可是不输在座各位的任何一个奴仆。”
说罢,辽南王示意下人扬起长鞭,顿时,殿中的歇山奴便瑟瑟发抖。
“陛下,您请看——”
众人抑不住好奇,顺着辽南王瞧去,只见一身形矮小,面容稚嫩的歇山奴男孩正掰扭着自己的肩肘,随之是每一寸指骨,直至全身缩入那殿中狭小的暗纹铜盆内。
看着那男孩缩身入瓮,迟鲤别过头去不忍细看。
当她调整好情绪再回头时,白煜为她夹好的鱼片已和着冰化作一滩,她抬头又望向那歇山奴,却正好对上了铜盆一旁瑟瑟发抖的一双眼眸。
那是个歇山奴女童,肤色暗沉,未被剃掉的部分,发梢枯黄,当她发觉迟鲤与她对视之时,如同抓住了海上浮木,即便身后着了鞭子,求生的目光也未曾转移。
迟鲤不忍细看,低下头去,可那女孩可怜的面容却在心中烙下了印子。
忽然梁王带头拍手称好,众人望去,便一起鼓起掌来,掌声此起彼伏间,迟鲤只觉得惊悚。
辽南王见场子热了,顿时起了兴致,向四处挥手起身:“诸位贵人,这歇山奴虽骨骼惊奇,却也只是个下贱的奴隶,连贵国百兽园的一根马毛都比不上,实在是比兽还下贱的物什罢了。”
皇帝虽面色稍有不悦,却也不好再下了辽南王面子,索性闭口缄默。
辽南王环顾四周:“小王方才才看出,梁王殿下竟懂这驯奴之乐,那今日这些许歇山奴小王也不好带回,便悉数赠予梁王殿下。”
鼓乐欢愉时,众人推杯换盏,迟鲤只觉得身周寒凉,直到白煜如同张开羽翼般,轻抚过她的肩头。
他柔声道:“要是看不下去,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做。”
迟鲤摇头,拍了拍他的手背:“时机差不多了,交给我。”
再晚,再看着众人奉承梁王,一切便要来不及了,与其看着众人将他如何英勇“平定妖患”之事如封神一般传唱,倒不如咬紧牙关,现在就向陛下直言。
“陛下,臣——”
话音未落,梁王却先行起了身,向皇帝敬起酒来:“儿臣也是沾了您的光,这才有幸将这歇山奴收入囊中。”
梁王回过头,见几欲起身却被打断的迟鲤,神色玩味:“若此番迟大人还要奏请陛下,拦下我这三五歇山奴,那可真是妇人之仁,不解风情了。”
众人顿时看向迟鲤,将她盯得好不自在,好像此刻在梁王的语境中,自己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乐声识趣地歇下,众人窃窃私语间,白煜站起身来,一手将迟鲤扶好坐下,一手向殿中众人颔首举杯,一改往日青涩模样,声色沉稳:“陛下,贵人们,阿姐今日也是为陛下所乐,若有言语冲撞了各位,还请贵人们以和为贵,不要放在心头,阿姐不胜酒力,我便替阿姐向众人自罚三杯。”
说罢,众人也并未阻止,见白煜三杯烈酒入喉,以梁王为首,众人兴起连连鼓掌,就连陛下也见了称奇,梁王索性乘着热闹,连连劝众人向陛下敬起酒来。
几杯酒对于白煜来说虽然不在话下,却难免刺嗓,趁着众人一一向陛下敬酒,迟鲤忙唤来侍女拿来了热茶,众人皆在,心疼的话不好说,便抚着白煜脊背,看他缓缓饮下。
迟鲤再回首时,却发觉陛下双颊透红,醉意渐起。
此时此刻,比起告发梁王包藏祸心一事,迟鲤更担忧皇帝的身体,自幼时起,每逢宫宴,都是有太后好言相劝,陛下才抑住了酒意,可如今太后已去,除却迟鲤外,又有谁真正愿陛下龙体常健,愿他真正万岁永年呢?
不出迟鲤所料,片刻后,皇帝果真不胜酒力,在大监的搀扶下退至了屏风之后。
桌上的冰鱼上了一盘又一盘,迟鲤却只觉得胸中燥热。
迟鲤凑在白煜身旁轻声耳语:“我不好离席,你且先去后殿看看陛下如何了,告发一事暂且搁下,只要陛下还听得进去话,日后我们就必有机会。”
“可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可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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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煜应下,众人觥筹交错间,他悄声离了席,又闪身屏风之后,踏上通往金雀台后的那条连廊。
连廊极宽极长,穿堂风呼啸而过,两侧的宫灯亦摇晃起来,整个连廊上不透光,明明灭灭,连廊两侧的一间间房门内,灯光自内而外漫出,人影便映在淡黄的糊窗纸上,房中之人虽只是剪影,也清清楚楚。
前几间皆是宫仆备菜斟酒忙碌之影,白煜尚未在意,忽然间,身旁房内一处影子停下,好似注视着他,白煜发觉,亦停在原地。
房门漏着缝,见门内人纹丝不动,白煜便顺着门缝望去,霎时间,一双含着泪的眼眸便显现在门前,眼眸之下,那人眼睑的皮肤皴裂。
白煜自然记得,这是方才的昆仑奴女童。大概是前殿的辽南王忙着应酬,又将这歇山奴视若无物,便随意命人将他们牵至这连廊上的小隔间暂且关押起来,省的扰了宫宴歌舞升平。
这小奴伤痕累累,又骨瘦如柴,不用解释便可设她平日里过的是什么牲畜不如的日子,白煜望着这小奴,心中不由得想起数百年前,还未化身成人时,在山中以虎身修炼的困苦往事,自然生起怜惜之心来。
“只你一个?”门上落了锁,白煜扒开一截门缝。
“有人,我家里没人了。”那小奴唇角破了皮,说话结结巴巴。
白煜顺着缝隙望去,房内仅一盏烛灯,可房间狭小,也照得清房内一切,白煜四下望去,果真发觉这众多歇山奴皆被锁在此处。
恻隐之心不用修习便已显现——一道锁算得了什么,白煜双手攥紧门框,不过稍稍使力,门间落得锁便咔哒一声落在了地。
日光撒入房间,众歇山奴好似见着了希望,乌泱泱朝白煜爬去,却不曾想踝骨的铁链愈缠愈紧,将众人牢牢锁在了这逼仄的所在。
白煜垂眸:“各位,我只能带一人走。”
话音落下,白煜本想屋内众人会如同宫中人抢夺职位般,一拥而上撕破脸皮,却不曾想他手下还未使出劲提前合上房门,那房中的歇山奴们却如同退潮般紧贴回了墙壁之下,唯独留那小奴一人留在门缝之处。
那小奴在门缝中所透出的光道下,犹如海浪拍岸后,留在沙滩上的一颗珍珠,她眼中盈满了泪花,看向白煜的眼眸几近奢求。
白煜拽下腰侧的宫牌:“下了金阙台,向北直行,到了百兽园,自己取件合身的衣服。”
那小奴稳稳接住,紧攥着宫牌,连连磕头拜谢:“大人救命之恩,阿珠必铭记在心,必当涌泉相报。”
阿珠拭着泪,挤出了门,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正当白煜望着屋内那一众歇山奴,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眼角布满细纹,年纪稍长的歇山奴便先行爬至门前,猛地合上了屋门。
他的声音透过屋门,羸弱如斯:“贵人,您还有事未做成,不必在意我们,您会有好报的。”
那人的掌心将糊窗纸透得出了痕,白煜不难看出,他瘦骨嶙峋。
可天下人是注定救不完的,白煜整顿好神色,向连廊尽头快步走去,风从耳边掠过,他愈发觉得自己感触得更多,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连廊之间,一切声音都被放大,连廊那头的白光好似触手可及,白煜正欲前行,忽然间,身旁又一间更大的雕花门内,一阵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正伴着止不住的咳嗽阵阵,令白煜顿时警觉。
他毫不犹疑——那扇门砰然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