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讲，同时让七十万人参与审判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里是宇宙法庭，在涉及文明存亡的时候，最多可以让一百万人参与。


    在法庭上，所有人的意志都会被概括凝结，将最大多数人的意见显示在该文明选出的代表人身侧。


    代表人的选择，一般是由法庭指定。法庭会综合考量个人实力、影响力、代表性以及其他高等文明的意见，对所有参与者进行筛选。


    是否进入等待空间候补参与取决于智慧生命的个体意愿，但等待空间没有危险，并且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因此末世世界的人差不多都选择了来看热闹。


    是的，看热闹。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食物，抬头观看着自己无法决定的命运。一如既往，他们一直这样活着。


    在管理局的举荐下，卫锦程、那位长官以及其他八人缓缓站上了代表席——这是被允许出席审判的最大代表人数，并且确定人数后无法再次更改，只能替补。


    她安静地低着头，看着身前的狸花猫投影，轻轻笑了笑。按照所长的说法，狸花猫还有工作要做，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所以选择了投影的方式让它参与。


    所长高坐在本场的法官旁边，垂眸俯视着庭下所有人，视线掠过所谓的高等生物，只在卫锦程几人身上停留了一瞬。


    而另一边，在被告席上，“秩序”那边派出的智慧生命则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将这里的事情放在心上。


    人不在乎蚂蚁的控诉，对于异化生命来说，它们认为理应如此。


    “在贵方到场之前，我方已经向法庭陈述清楚了。”


    它慢条斯理地开口，目光甚至没有看向卫锦程，而是看着高坐在台阶上的法官，


    “我方在低等文明中的行为确实欠妥，现按照宇宙法向贵方提出两个解决方案。其一……”


    “闭嘴。”


    长官掏出了一瓶浑浊不堪的污血，死死盯着对面的生物，直直向它走过去，


    “我不管你们所谓‘高等文明’的法律，现在，如果你给不出一个让我满意的解释，我就把这瓶丧尸血灌到你嘴里。”


    狸花猫在一瞬间沉默下来的法庭上，欢快地喵了几声。


    根据审判程序法规定，审判开始后，双方进入透明封闭空间，在审判结束前法庭不得采用在审判中变更的客观条件（包括但不限于法条与法庭设备）。且，法庭人员无权对双方做出当场惩罚。


    同时，审判保障法规定，进入法庭的所有人都应同意法庭将它们的力量压制于同一较低标准水平（约等于25岁的成年人类平均值）。


    文明级别的代表人若在庭上发生无法控制的武力冲突，将由法庭对其所在文明进行制度制裁——包括而不限于上调文明间交易税率、空间封锁以及拉入宇宙黑名单。


    但，根据不干涉低等文明发展协议规定，高等文明不可以对未进入宇宙的低等文明使用超出其最高发展水平的任何力量。


    截至目前，几乎没有过低等文明上法庭的先例，因此法庭中储备的武力手段对于末世世界来说全部超规格，按照规定不可使用。


    另外，上述制度制裁，全部只针对高等文明才有效。毕竟低等文明根本无法与其他文明交流，这些制度制裁简直像放屁一样。


    说一千道一万，这样局面出现的唯一原因，是低等文明从来没有被作为平等的文明纳入宇宙法体系内考虑。


    正是所谓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肆意的傲慢与忽视，才造就了这个严重的漏洞。


    而狸花猫的灵感来源，说来也好笑，是以前它遇到过的不怀好意的人类。那个人类想要抓住它，但非常害怕被它抓伤。


    它记得，如果人类被猫猫狗狗伤到，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去打狂犬疫苗。所以，人类会怕它们。


    同理，既然没有合理的方案，那么只要让“秩序”感受到代价，逼迫它们给出合理的解决方案就行了。权利不被保障的文明无所畏惧，末世世界对这个宇宙没有任何责任。


    狸花猫正喵得开心，突然发现面前的设备莫名其妙断开了。它着急地学着人类的样子用爪爪拍了拍售货机，试图修好它。


    “没事，大概率是不可抗力的空间波动。”所长站在它身后，蹲下身，边检查边说道，“你做得很好，那边已经没什么事情了，你先玩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狸花猫欢快地喵了一声，竖着尾巴就去和其他猫猫打闹了。猫觉得它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只要开开心心地等着坏人妥协，就能让卫锦程回来和它继续一起玩了。


    所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一瞬间便链接了另一个祂的视点。


    法庭上，“秩序”那边的智慧生命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并不紧张：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样是无意义的。你们为难我也没有用，我的上司并不会在乎我。就算我死了，也只是换个人来谈而已。


    而且，法庭也并非完全没有考量。在我方的要求下，这个特殊场地临时加装了反制机制——如果你杀死我，那么你也会死的。”


    “我知道，有好心人提前告诉过我了。”


    长官反而笑了一下。很少有人会用冷漠去形容“笑”这个表情，但此时，这个笑容却令所谓高等文明的生物打了个哆嗦，


    “但是我们想试一试，要死多少人才能杀到罪魁祸首。”


    法官在上面把法槌都要锤烂了，但卫锦程连眼皮都懒得抬，倒是有个脾气暴躁的，三两步跑到离法官最近的地方，用力捶了一下保护法官的隔离罩，直锤得手骨都仿佛变了形。


    这个人双眼通红，目眦欲裂般带着化不开的仇恨和鄙夷看着对面作为法官的高等生物：


    “*你祖宗，听清楚没？我*你祖宗！”


    这时候，坐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的所长突然开口，语调平和地对面前扭曲的面孔说道：


    “根据反文明歧视法规定，文明间进行对质时，造成争议事件的主要人物必须至少在法庭候招名单中；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双方必须提交同等体量的候招名单。


    也就是说，“秩序”那边也有七十万人在候招名单上，并且你们想杀的人就在其中。”


    旁边的法官愕然地看向所长，而所长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它，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庭下人们的互动。


    长官将手中的丧尸血递给卫锦程，对她点了点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从我开始吧，在煽动人这方面，我还是比你更擅长一些。”


    卫锦程则看着这位末世里依然选择坚守道德的人，轻声回应：


    “……再见。我会把这瓶血灌到某个人嘴里，我保证。”


    长官轻轻笑了笑，转头看向某处——所长告诉过他们法庭转播画面的角度在哪里，告诉过他们哪里能够让在等待空间中的世界同胞们看见正面。


    “早安，午安，又或者晚安，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们。


    你们有很大概率听说过我。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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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明’聚居地的首领，一直梦想着重建人类的文明秩序。我知道，我比较幸运，所以我还能任性地记得我们的世界原先是什么样的。


    我们曾经有干净的食物和水，土地上会长出绿色的植物。比起生存，我们更多为生计发愁奔波。


    我们或许与人虚伪地交际着，但并不像现在这样警惕而筋疲力尽。我们渴望着或者曾经获得过真实的情感链接——无论是不是和人类的。


    你们曾经拥有什么，又因为末世失去了什么，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家人、朋友、爱人、梦想；又或者是你们的宠物，你们记了十几年的日记，你们某天下班回家看见突然开了花的植物……


    你们一定还记得。虽然过去了十年的末世生活，但我相信你们一定还隐约记得什么曾经对你们最重要的东西。此刻，你们想起了什么？


    我还记得末世那天，我拼命给我的家人打电话，打不通。我一遍遍地打电话，打了五个小时，哭了五个小时。


    我不愿意相信，直到不知道什么东西误触了接听键，我听见了怪物的吼声。


    我无法加入毁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不能，我做不到。我想如果有灵魂，如果存在灵魂，如果万物皆有灵魂，我想以我本来的样子去见那些对我很重要的人或物。


    再见，或者从未见面，又或者再也不会见面。至少在这个宇宙中，我们的身体里跳动着同样的心脏。”


    说完，长官微微鞠了一躬，抬起头对着无形的镜头笑了笑，走到了那位高等生命面前，示意其他人帮忙将它压制在地上，随后用手死死掐住它的脖子，不带半点犹豫。


    看着面前的高等生命眼神从愤怒到惊恐，长官却只是冷漠地笑着，语气平缓到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毁了我所有的愿望。现在我已经只剩下一个愿望了——我要你们死，无论如何。”


    法官焦急地看着所长，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问道：


    “管理者大人，这……”


    “按规定来。”


    所长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之下的景象，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规定怎么样就怎么办。安静坐着，别烦我。”


    法官突然想起，前阵子所长突然找过来，为宇宙法庭提供了一种新技术——在文明间产生冲突的时候，为了减少时间拖延带来的误差而加装的时间扭曲与记忆观测系统，


    也就是说，在审判期间，等待空间的参与者不仅体感等待时间会大大缩短，还可以在等待空间观看自己从前的记忆。


    第一个人断气了，有个智慧生命突兀出现在这个空间中，看上去有些迷茫。


    “秩序”的人可没有进入等待空间的兴趣，它们甚至认为所谓候招名单不过是挂个名罢了，但另一个突然出现在这个空间的人类，却带着清晰的憎恶看向那个茫然的高等生命。


    “……无论看多少次，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所长低声自言自语，并不是说给旁边的法官听，只是像是看到了奇观一般无法抑制，


    “智慧生命的任何一种真挚情感都这么美丽而震撼，包括仇恨。”


    “您……您在说什么？”


    所长终于转头看向法官，上下打量着它：


    “你刚才害怕了，在那个人试图靠近你的时候。哪怕你明知道对方无法伤害你，你还是害怕了。你应该体会到了——被别的智慧生命以舍弃性命的程度仇恨的恐惧。”


    很快，第二个人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