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 1

    在安琪终于从她布满着香气的自我中解脱,打开车门,往自己身上喷洒香水的同一时间里,我从凯迪拉克的后视镜中注意到了她涂着鲜红色口红的嘴巴还在喋喋不休着什么。


    “……你必须要这样做,小浪漫,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站在街边,她用开始熟悉的称呼代替我的名字,声音甜得像是温吞的糖浆,毫无营养,只会在胃里堆积成一团团不易消化的东西,但我却觉着自己仍然可以从其中得到些许甜蜜。


    她在用自己的大脑来思考我。


    这是在十三年过往中没办法顺利依靠想象力设想出,只能以碎片化模式出现在梦境里面的事情。


    不过,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周遭就像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安琪的手掌带着她的询问一起主动握住我,又慢慢上滑过我的手臂,闪烁着眼神问:“小浪漫,你应该怎么报答妈妈?妈妈让你成为了明星,对不对?”


    “是这样…妈妈,”我的喉咙里面吐出一个不太熟悉的音节,像是我根本没熟悉这种称呼,只学着安琪的发音来讲述,但这远远不够。


    我的心呐喊着希望我多说些什么展现妥协,我没有一点想要反抗它的意思,张了张嘴,又说:“我知道怎么报答你的,妈妈…我知道的。”


    “你真的知道吗?洛蔓?你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你怎么可能知道?”


    安琪并不算是相信我的话,就像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一个陌生人会为自己挡掉子弹般,失望的垂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所有焦虑都被笨拙抚平之后重新拥抱悲伤。


    不过,她愁心的事情总是有着很多。


    籍籍无名的十三年好莱坞边缘身份让她品尝到了无能为力,男人们肮脏的的注视留在表面却并非灵魂,他们的否认磋磨着她的自信,但却并不允许任何叛逆的宣言被表现出来。因为这是好莱坞,一个男人们总是会把天真女孩们生吞活剥的天堂。


    我不知道安琪为什么爱它。


    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了她的某句话抛弃所有的羞耻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主动坐到那些男人的膝盖上面,让他们的手揽过我的身体,让他们的嘴唇落在我的脸颊。


    他们的吻脏兮兮的。


    不过,这总是能够为安琪换来一些她想要的东西。


    她作为电影编剧的合同,她在自创电影拍摄前需要的一笔投资,摆在她有着透明盖子的礼盒里面的珠宝和钻石,当然还有让她快乐到夜不能寐的荣誉。


    这些似乎都是我们需要来为之奋斗的目标。


    而现在,我们又要再为了电影《夏日终结》的上映时间来进行又一次努力。


    孩子就是要为自己母亲付出的。


    深信不疑的观点在我眼中如同信念深刻存在,我几乎没有任何顾虑,就快下定决心要成为那些道貌岸然的专业影评家对于《夏日终结》发表评论中的“不知所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靠着外貌获得一切”的无耻女孩了。


    这会为安琪带来更多欢乐时光吗?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再也没办法来开始看向安琪,试着从她的反应里面得到任何可以值得借鉴的反应。


    站在面前的女人似乎经历了时间很久的自我纠结。


    但那只是一刹那。


    没等我反应过来,安琪眼中的犹豫是否是幻觉之前,她熟悉的笑脸便又一次在我的眼中出现了。


    “妈妈爱你,洛蔓,你知道吗?”安琪冲我张开双臂时,带着一种浓烈的,想要为我来付出的意味。


    她紧紧的把我搂在了自己怀里,又用脸颊轻轻贴了贴我。


    “我爱你……”她又一次说到,但奇怪的是,明明应该充满无限温情的动作语言在此刻,就像是老式留声机中坏掉的某个破碎段落,循环往复,但却再也找不到最初的记忆与感慨。


    看向我的眼睛是蓝色的,光线一照,就像一潭干涸的湖水,波澜不惊,只剩下沉积的渴望。


    我懂这种眼神。


    它意味着一个人已经饿得太久,急于吞噬眼前能拿到的一切,哪怕是一点点的残渣也舍不得放过的贪婪。


    但这不算太重要的事情。


    不管安琪想要怎么对我,至少她还在乎我。


    想到这里,我迎着她的目光轻轻笑了起来,她的眼睛懂得了我,像是镜头似的接受了我。


    她需要我。


    她不会用代表着背叛的死亡放弃我,我们会出现在彼此身边,就像她曾经对我说的那样,我们会在这部电影上映后迎来我们的春天。


    到时候,她会带着一笔不错的票房毫不留恋的退出这个疯狂的地方,和我一起回到洛杉矶,回到属于我们的家。


    可这究竟是不是对待她这种野心勃勃的女性来说,太过于自私的索求?


    我想要重新开口,否认着自己曾经的想法和念头,告诉安琪:“妈妈,就去成为你想要成为的那种女人。”,但这些话会带着那一点点出现在心中的否认迅速的消失在我的想法里面吗?


    种种顾虑和冲动叠加在一起令我的嘴巴紧紧闭了起来,可安琪还在等待着我对她的回应,她视线中的期盼那么明显,明显到几乎不需要真心。


    她在等我讨好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开始主动用脸颊一侧蹭了蹭安琪的手掌,嘴唇毫不眷恋的滑过她的皮肤,又重新捡起了她最喜欢听的那句话:“我会让妈妈的电影顺利上映……我会让妈妈成为好莱坞里不可替代的人。”


    一鼓作气的言语在我与安琪构造出来的沉默氛围里出现,某种宣誓一样的态度使得她松开了眉头,但却并没有展示出熟悉的笑容方式。正相反的,她只是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又或者,她只是单纯被这句话给取悦到了。


    她眨了眨眼,眼眶里似乎有些许水雾出现,重新拉着我的手,她低下头时,似乎正在试着整理这种不忍,但很快,当她又一次抬起头时,眼睛中出现的东西却只有慢慢的坚定。


    她下定了她的决心,耗时仅仅不过几秒钟,脸上的愁容便随着她轻快地脚步一起彻底消失了。


    连接我们的手臂像是被胶水黏合住似的带着我,她向前走的速度很快,迎面吹来的夜风令脸颊两侧的金色卷发毛线一样缠在一起,不知道是正在同情我才试着让我蒙上双眼,还是它只是希望夺走我的视觉,让我在一种混合着轻微柑橘苦涩香气,与覆盆子浓烈甜蜜的味道中主动迷失自己。


    这是安琪的味道。


    带着一种虚幻的香槟泡沫消散,我感到她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我可以把它们记在脑袋里,并且在以后的时间里,把它称之为“熟悉”吗?


    这似乎是太亲密的说辞了。


    我很快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当然走在我前面的安琪也是。


    她并不打算给予我这样荣幸的机会,三步并两步的将我带到俱乐部前,向前伸出手时,装模作样的在门板上轻轻的敲了敲。


    坚硬的门板随着她的动作传来沉闷的声响,她侧耳倾听,一只耳朵贴在那上面,笑的像是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一样灿烂。


    她似乎很开心,所以,我也和她一起表现出了这样的情绪,突兀的笑了起来。


    这并不是很难的表演。


    我沾沾自喜着,自己或许真的可以模仿安琪的神情,再用它来让她更加开心,可就在我还尝试着控制嘴角浮起的弧度时,她却并没注意到这些。


    她主动推开俱乐部那扇门,然后,一切都变了。


    展现在视线中的室内氛围是粘腻的,像是糖浆和香烟搅在一起,又落了一层灰,画板上再也涂抹不出来的颜料一样,让所有肉眼能够触碰到的地方都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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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是在天花板上面旋转的霓虹灯是彩色的,不知道镶嵌了多少根灯管的深紫色与红色勾勒起来,把出现在其中的所有人面孔都泡进了一种不健康的气氛里。


    他们的嘴唇是深色的,毫无感情的,眼睛是空洞的。


    模糊的视线之间,我看到他们似乎正在笑,或者是假装在笑,笑声太过于明显的透过酒精加持下来到我的身边,这一切都让我不太适应,但安琪却径直走了过去,像是投向某种等待她的怀抱。


    而我被她牵着,也不得不跟上,迈动出去的脚步似乎并不太情愿在烟头和玻璃碎片间踢踏作响,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并不是它们,而是坐在俱乐部正中央卡座上的几个男人。


    他们的脸都藏在阴影里,只能偶尔随着头顶让人感到眩晕的灯光让我看到酒杯折射出的光。


    我不认识他们,也不想认识他们。


    我本能地想要在安琪停下之后往后退一步,可她的指尖已经搭上了我的手腕,重新看向我的时候,像是正在无声疑惑道:“你答应我的,难道不是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虽然传递来的意思是这样的感受,但她知道却心知肚明的知道我会为她屈服。


    她知道我会像往常一样,迎着那些陌生男人的目光笑起来,于是亲切地将自己的手臂环绕住我的肩膀,又将我往前面带过去了一点儿。


    随着距离靠近,我终于可以排除一切障碍物看清楚那些人的面孔,但我第一眼就注意到那个穿着深黑色西装,胸口露出一截银色十字架的家伙。


    他靠在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酒,五官线条刀刻般深邃,黑色的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皮鞋搭在茶几边缘,和他说话的女人笑得风情万种,放到面前,遮挡住半张脸的指尖点燃香烟,徐徐烟雾顺着她的动作飘向半空,但她的视线却仿佛随时都能跌落到地面上,把所有虚伪的真相都借着火光烧出一个洞。


    那是一张在热情下暗藏冷漠的脸,不知道哪一次眨眼让她注意到了我,于是,她就凑过半边身体靠近身旁的男人。


    我知道他是谁。


    安琪想要见他,这就是那个她口中“很靠得住”的人。


    在安琪的口中,他似乎是迈阿密夜晚的掌控者之一,亦是好莱坞梦魇的供养者。可我不喜欢他的眼神,那是一种丝毫没有顾虑的欲望火舌。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试着表演出安琪青睐的模样前,我的指尖已经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裙摆。


    ……没什么,这不是第一次了。


    我试着在心里安慰自己,因为安琪每次带我来见“重要的人”时都会这样。


    她会先让我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喝点甜的东西,等待着某个男人注意到我,等着他们说出的虚伪夸赞,然后,她才会用温柔的嗓音对他们笑,说我是她的小宝贝,我能够让他们的投资翻倍。


    但这次,我却隐隐感觉不一样。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空气太安静了一点,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被绷紧了,混杂涌来的味道像是死去很久的幻梦残渣,它们在潮湿、烟雾与烈酒的交融里发酵着,就像是印在地图上面即将爆炸的预兆。


    周围是困住我们的残酷,但是安琪却是一条能够随意穿梭其中的蛇。


    她不着痕迹地在我愣神思考的时候拽拽我的手腕,带着我一起,对着沙发上的男人主动开口问好道:“弗兰克,我的甜心,好久不见。”


    她的嗓音依然甜美,眼神中带着柔和的媚意,但手掌却仍然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像是十分惧怕面对我想要离开的心思一般,几乎是主动的希望把我献给摆在神坛上的愚蠢信仰。


    出于错觉或者切身实际的现实,我终于反应过来,这一次,安琪似乎不仅仅只想让我坐在男人的怀里。


    她想让我成为摆在他们桌子上的拍卖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