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班会难得没有被任课老师占用, 湘姐让大家把座位摆成了一个“回”字,她坐在中间,用随意的语气问有没有愿意和大同学们说说以后想做什么, 一时间没有人上台。
“怎么回事, 大家这么羞涩?不像平常的你们啊?今天我们模拟一下电视里头的天台喊话,那我先打个样,讲讲我的故事。”湘姐笑着说,“我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 那会家里人说当老师好,我也没多想就报了师范, 后面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份像摆渡人一样的职业,看你们一届一届的到来, 离开,我和刘老师看你们就像是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你们背地里骂我们题目出的刁钻。”
“作业布置得太多。”
“给我们起‘黑称’,叫我湘姐还算好听的是吧。”
“只有两个月了, 我知道你们很累, 行百里者半九十, 再坚持一下,有什么不敢说的,想说的, 在这里都可以说,我今天绝对不骂你们,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也替你们保密。”
沈默了几分钟, 胡思鸿突然举手了,湘姐招招手示意他上来。
胡思鸿丧着脸:“我想考到京洲,不想和朋友分开!你们要是留我一个人在晴海怎么办啊?”说着说着就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杨依遥翻了一个无语的白眼,和裴薇吐槽:“真受不了, 这人多大了,是马上要成年的样子?”
胡思鸿就知道杨依遥肯定忍不住吐槽自己,他当然也不会放过她,径直指着她说:“杨依遥,下一个你来说。” 湘姐也看向她。
杨依遥忍住想要手刃胡思鸿的冲动,眯着眼睛冲他笑里藏刀,迅速走到教室中央,说:“我啊,希望能去京洲传媒大学,日后开个经济公司,签一堆帅哥美女,最好是把我爱豆也签到我公司的旗下!要做内地最大的经纪公司!”
前阵子,杨依遥本来也对以后选什么专业特别发愁,某天看着自己爱豆的小卡灵光一闪,就这样确定了未来的方向未尝不可。
少女轻狂,大家都跟着一边鼓掌一边笑着祝福。
越来越多的同学上台了...…
“我希望我能考上晴海c大,考上了我就去和喜欢的人告白!”
“我以后要成为战地记者,用笔杆捍卫世界和平!”
“我想赚很多钱,给家里人买大别墅!”
“我就想马上考完,狠狠打三个月游戏!谁也别管我了!”
展煜也被几个关系好的男生推搡着上台,他不是喜欢对外表现自己有什么雄心壮志的人,在未竟之事达成之前,他更习惯于沈默地埋头去做。
展煜挑眉:“未来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就先保密了。”
“切~卖关子!”
湘姐突然被地中海喊出教室了,展煜瞅了她一眼,继续说——
“目前就是希望,能顺利考入理想院校吧,希望大家都能如此,让未来的路走得更稳当些,让我们这一年过得少一点荒芜,度过难捱是冬天,我们能见到春日暖阳。”他浅浅笑着,看向裴薇:“还有,高考结束,希望她能在洋槐树下等我去找她。”
吃瓜群众顺着展煜的视线看过去,裴薇被杨依遥用身子挡住那些探寻的目光,吃瓜群众发出“诶哟喂~”不得了的嚎叫。
但展煜看到了,裴薇也冲他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像黄昏里带着柔光舒展花瓣的玉兰花,斑斓又馥郁。
“干嘛呢!”湘姐走进教室,不知道这群孩子对展煜起哄什么,他这孩子不管正不正经的时候,班上都有一群呼应他的,“休息十分钟,下节课继续。”说完她拿起玻璃茶杯,踩着高跷“噔噔噔”走出教室。
展煜下来后,胡思鸿戳他胳膊说:“煜哥,你真的好猛,就这样水灵灵地当着全班人的面表白是吧?”
展煜立刻否认:“表白?我没有啊?”
“这还不算?”胡思鸿撇撇嘴,“反正我看班上几个对你有意思的妹子脸都黑了哦。”
展煜百无聊赖,开始转起手里的笔,说:“你这观察力这么敏锐怎么没看你用在正途上呢?少胡说了,我又没说是谁,哪里算啊。”
罗乐涛也靠过来,竖起个大拇指,一脸赞赏的样子,说:“好在刚刚湘姐出去了,太勇,什么‘在洋槐树下等我去找她’,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温柔爆了,你就是背着吉他站在晚会上唱情歌也没这样啊!我要不是直男都要爱上咯,煜哥教教我呗。”
“桑太木丝,浪漫的完成度全靠脸,不然你整个容再去和于晴表白。”胡思鸿不给面子地说。
罗乐涛:“滚蛋啊。你怎么不想想怎么和杨依遥表白?”
胡思鸿遭遇了世界上最难以接受的误解,这话和用天雷劈他没有区别,极其不爽地辩解:“我kao,你说什么?我和杨依遥天诚可鉴童叟无欺的清白啊!!!”
罗乐涛则是极其不相信:“拉倒吧,男女之间有纯友谊?”
胡思鸿被他这个狭隘见识给气死了:“纯啊,比纯牛奶还纯!你没有不代表我没有!我要告诉杨依遥,你完蛋了你!!!”
杨依遥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非常霸气把胡思鸿脖子一搂,差点把他勒得呛得背过气,咳了好几声才能给她告状:“罗乐涛这死人给我俩凑一对了!”
杨依遥松开胡思鸿,拿出笔袋里的素描铅笔硬生生地用两根手指掰成两半表达自己的不满,对罗乐涛的阴恻恻地说:“涛儿,刚刚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罗乐涛这下不以己度人,十分相信他们是纯友谊了,连忙仓皇逃命:“杨女侠!饶命!”杨依遥才不会放过他,在后头追他追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胡思鸿做作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就差嗑瓜子看好戏了,啧啧两声说:“真惨,什么人都敢惹啊。”
展煜看了一眼旁边的抖m,摇头道:“...你还好意思说?这几年难道你少惹了?”
展煜注意到裴薇这几天都情绪还是不太高涨,她此刻撑着脑袋朝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窗户外胖鸽子停在高压电线杆上,探头看了一眼,毫无留恋地飞走了。
湘姐难得没让大家把桌椅还原,也还没准备着开始发卷子讲卷子,“噔噔噔”走进教室,清了下嗓子,估计要开始给在做各位灌心灵鸡汤了,果不其然。
“一模结束了,我知道你们有的人属于正常发挥,有的人属于超常发挥,也有的人的扫地结果让你难以接受面对。”
“本来想要找你们一个个谈话的,但有些话,希望我们班所有人都能听一听,所以就趁着现在说了。”
“我一直鼓励大家去追求成功,但也深切地期待,马上要成年的你们,不要只看到成功的表面,我当然鼓励大家都拼尽全力去追求成功,但这张战役一定会有输家,老师不希望你是输不起的人。”
“在高考之前进行所谓的‘失败教育’,在这个以重本率为评判标准的重点高中是挺离经叛道的,但作为老师我实在看过太多,阳光并不是能照耀到每个人的脸庞上,你们闭上眼睛,尝试幻想一下失败,甚至只差一两分和梦校失之交臂,你该如何面对?”
“我希望所有人都是赢家,但如果你没被眷顾,你输了,也不要否认自己,命运的安排里,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时区,我不会骗你们考上大学以后就好了,这个“好”怎么定义呢?游戏打十几小时,睡到自然醒,时间长了你依然幸福吗?我希望你们能一直努力向前,有坚定的信仰和长存的理想,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等待年轻人去改变的事情,不要白活几十年。”
“最后这段时间,我知道你们很痛苦每天都想哭,既觉得时间不够用,又希望这段钝刀子磨肉的日子立刻结束。但是,孩子们,你们要多多看看同学和老师的脸,努力记住他们现在的样子,因为我们未必会再重逢,多看看教室窗外的走廊漏进的树影和阳光,因为你们的人生再也不会拥有这样的夏天了。”
泪点低的几个女生听了湘姐的话都偷偷抹了眼泪,杨依遥红着眼睛挨着裴薇,嘀咕:“湘姐怎么这么说啊,上节课还让我们上台放飞自我吹牛呢,这节课这么煽情干嘛,呜呜…”
裴薇伸手轻拍她安慰,嘴里却细细咀嚼湘姐那句“我们的人生再也不会拥有这样的夏天了。”短短一句话从鼓膜传入穿透骨髓,在血液里游荡,陡然点亮了她,让困于眼前阴翳无处遁形。
裴薇,试试以过程为导向吧,我相信自己会赢,但我也不是非赢不可,她对自己说。
重新看黑板边上那个百日倒计时的两个红色数字,不再像张开的能把人吞噬的血盆大口,它是代表这场高中生涯最后羁绊的数字,在一点点减少,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