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九野 作品

第68章 凭本事画的饼

第68章 凭本事画的饼

孟泽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叱道:“做什么?”声音暗哑虚弱,听上去无甚气力,手下却力道十足。

连玉擡首望去, 淡淡道:“帮你脱裤子啊, 腿上这支还没拔。”

此时的孟泽深, 如玉的容颜惨白一片,嘴唇更是白得没了颜色,额头之上冷汗连连,沾湿的发丝粘在鬓角, 火光映照下, 憔悴又破碎。

孟泽深被这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得很是不自在, 擡起另一只手遮了上去, “不急,先帮我取点水喝。”

连玉歪头, 想躲开遮在眼前的手掌, 道:“我喊飞霜。”

孟泽深的手再往前一指,直接糊住她的眼睛:“你自己去,快点!”手下微微用力, 推着她的脑袋往山洞外一拨。

连玉也不再执着, 起身往外走去, 从潭边的树上摘一个圆盘大的树叶,浸在水中洗一洗。

双手一折,折出四个角捏住,成一个提篮形状, 兜住一汪清水。

飞霜将拧干的绢帕递过来, 道:“你一起带回去吧!”

“嗯?拿不了了。”连玉往前伸了伸双手捧住的树叶水篮,“你要干嘛?”

飞霜上前, 将绢帕缠在她的小指上:“夹住。”顿了顿,又道,“非礼勿视。”

连玉小指用力,勾住那块濡湿的绢帕,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们飞霜是大姑娘了呀!”

那一本正经的语气,像是一个长辈在调笑家中的小姑娘。

笑声渐低,人已走远。

飞霜心道,其实小姑娘也不能看的,不过救人要紧,还是让连玉一个人看吧。

连玉再回到洞内,孟泽深已重新穿戴整齐,腰带束得整整齐齐,一副衣冠楚楚的样貌。

他接过连玉手中的树叶,缓缓喝水。

连玉拿出匕首,重又放在火上烤一烤,问道:“衣服怎么穿回去了?腿上的还没拔呢。”

孟泽深默了默,耳尖微红,努力沈了沈声音,道:“我自己来。”

水已喝光,树叶已落地。

他拔出自己身上的匕首,割破那一截长裤,露出箭伤,接过绢帕,擦拭干净周围的血污。

惨白的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那紧绷的手骨,看得出他在强自忍耐。即便如此,受伤的大腿还是因为疼痛而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连玉看得难受,再次上前,一手按在他的腿上,开口道:“还是我来吧,我快。”

她是快,完全不顾伤者的感受,说一句“忍着点”,便强行按住,嗖嗖四刀划下去,露出箭矢。

孟泽深紧咬着牙齿,还是有一丝呻.吟声溢出。

连玉扔了匕首,一手按住一边,低头欲将箭头拔出,额头被一只湿黏黏的手抵住。

“用手。”孟泽深闷哼道。

连玉擡眸看一眼,他的嘴唇依旧紧紧抿住,仿佛这句话不是出自这张嘴,声音很轻像是幻觉,但额头上那只手推拒的意味十足。

她收回视线,从容擡起头,在孟泽深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用膝盖压住他的大腿,左手按住膝盖上侧,右手捏住箭尾,“嗖”的一声,箭头已经拔出。

“啊———”

一声惊叫,那条腿也颤抖着往上跳起,被连玉一掌又给按了回去。

她扔了粘连着血肉的箭头,得意道:“还是我快吧。”

孟泽深闷不吭声,剧烈的疼痛席卷着全身,让他一时也开不了口。

接下来,撒药,包扎,一气呵成。

完事后,连玉拍拍手掌,笑道:“很好,两支都没有伤到骨头,很快就能好起来。”

孟泽深卸了气,歪靠在石壁上,脸上冷汗如雨,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看上去有那么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连玉起身出去,在潭水中洗了洗手。

“好了?”飞霜坐在潭边的大石头上问。

“嗯,都弄出来了。”连玉甩甩手上的水珠。

飞霜:“嗯……孟公子的腿,明日还不能走吧,该怎么办?不好再那样了吧?”说着,眼神瞟向山洞口立着的那根树枝。

连玉循着她的眼睛看了过去,心道,是不能再这样,一直这样,她也是很累的,总不能就这么扛着,一路走到池州去。

她拧眉沈思良久,道:“这山里应该有体型比较大,又能跑的动物吧?明日我去捉一只回来,训练一下,给他骑着。”

飞霜:“……骑什么?”

连玉:“抓到什么骑什么。看什么跟咱们有缘。”

待到两人说着话回到山洞,孟泽深已经睡了过去,眉头还是深深拧着,似是在睡梦中也不安稳。

两人自觉地静了音,连玉走上前去,用手背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凉沁沁的,还好没有发烧。

飞霜拿起一根树枝,捅了捅火堆,火苗一下跳着高起,伸出火舌向洞顶舔去。

又添了些比较粗壮耐燃的树枝,将火续好,她们两人靠在一起,也沈沈睡去。

次日,清晨,孟泽深是被一阵阵哒哒蹄声和“呼呼哈哈”的训斥声吵醒的。

火堆未熄,又添了新柴,正燃得旺盛。他离得火堆极近,身上被烤得热乎乎,一点没有冬日早晨的寒凉。

那“呼呼哈哈”的声音,一听便知道是连玉发出的,精力充沛,心情爽朗,在经历了昨晚那一场战乱,还能如此的活泼的,怕是这世间难再找出第二个。

不管身处何地何时,她的身上好像总有一种积极向上的能量,不看眼前,不看当下,按着自己的意向,一个劲地往前冲。

飞霜兜着一捧野果走进来,笑道:“孟公子,你醒了?”

孟泽深轻轻嗯了一声,问道:“她在外面做什么?如此吵闹。”

飞霜将手中的野果,一颗一颗排列着围在火堆边上,回道:“驯羊。”又指一指地上青青红红的野果,“这个可以吃,就是味道有点苦。”

看她这副平平静静的样子,这也是个异类,面对什么局面,都有一种清风拂山岗的淡然。

一个热烈如火,一个静若深潭,两人能凑到一起,也是难得。

“驯羊做什么”孟泽深又问。

飞霜看了看他的腿,认真道:“给公子骑啊,阿玉说这头羊跟我们有缘,就骑它了。现在正在跟它进行友好交流。”

今日清晨,连玉起来外出如厕之时,恰好看到一头雄壮的黑山羊在潭边饮水。

她激动地立刻蹿了过去,手握羊角,翻身上羊。

那羊却只觉天降横灾,一个像往常一样美丽的早晨,不知为何会出现如此凶恶之徒。

它奋力反抗,想将骑在背上的恶徒掀翻下去。

一人一羊,展开了一场力量与技巧并存的搏斗。

孟泽深额角一抽,看了看自己的腿,想到,确实是连玉能干出来的事。

他起身扶着石壁走出来,只见远处,水潭边的空地,连玉骑在一头体型硕大的黑色山羊背上,一手紧握羊角,一手持着藤蔓截成的长鞭,啪啪往山羊臀部抽去。

黑山羊一边四蹄交替跃动,一边发出“咩咩咩”的叫声,声音里满满都是凄惨与愤怒。

山羊奋力摇着头,羊角不停地顶树,顶山,顶地。

然而连玉就如同黏在它背上一般,双腿夹紧羊的腹部,纹丝不动,稳健得很。

“啪”又是一鞭子下去,她叫道:“不想挨打,就乖乖听话。不过就是骑你一场,至於这么拼命吗?我告诉你,就一趟,以后你想驮还没机会呢。”

“跟着我有肉吃,有房睡,有媳妇娶,日子别提多快活了,不比你在这穷乡辟壤风餐露宿强。”

黑山羊根本不想听这个恶徒在背上,叨逼叨,叨逼叨。

听了那叽叽咕咕的魔音,反而变得更加暴躁,头摇得更猛,蹄子弹跳得更高。

孟泽深擡手捏了捏山根处,长叹一口气,真是……羊好像不吃肉吧?

他在想什么?羊吃不吃肉,他都不想骑在一头羊背上招摇过市。

“连玉,你给我下来。”孟泽深扶立在山洞口的岩壁,提声叱道,但底气不太足,听上去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连玉闻声,从山羊背上擡起头,往这看来,高兴道:“表哥,你醒了,快看我给你抓的新坐骑,惊不惊喜?”

孟泽深无语道:“我觉得是惊吓。”

“表哥,你别害怕,我一会儿就给它驯服,保证让它老老实实做你的胯.下羊。”连玉一脸兴奋。

就……完全是鸡同鸭讲。

他堂堂七尺男儿会怕一头羊,简直是笑话,不,连玉的日子,天天过得都像笑话。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讲。”孟泽深试图继续劝她从羊上下来。

“你大点声讲,我现在忙着呢,下不来。”连玉大声嚷道,“啪”一藤鞭又抽在山羊屁.股上。

“咩———”山羊气得人立而起,然连玉焊在它的背上,挂得稳稳的,没有丝毫要掉下去的迹象。

孟泽深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吼道:“去将狮子骢和黑风怪找回来,寒竹把它们留在山里。”

只是他这气弱的声音,恰巧被一阵高亢的“咩咩”声压得死死的,连玉是一句也没听见。

他凉凉地瞪了黑山羊一眼,心中气闷道,没有眼色的东西。

清了清嗓子,对又摘了一兜野果走到洞口的飞霜道:“你去跟她说,马在入山往西第二座峰头的山脚。让她放了那羊,去将马牵回来。”

飞霜瞥了瞥水潭边,战况正激烈的一人一羊,问道:“要不我去找吧,现在放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

“让她去,黑风怪只认她,她找起来快。”他就是要将连玉从黑羊上弄下来,哪来的功亏一篑,要的就是这一篑。

“好。”飞霜转身走向潭边,传达过去。

连玉调转羊头,用力猛抽一鞭子,催促道:“走,带你去找你大哥,你大哥叫黑风怪,威武又雄壮。”黑山羊却是只撩蹄子不往前走。

连玉又道:“走,等把黑风怪找回来,我就放你走。”画得好一手大饼。

只见那羊“噌”的一下,驮着连玉蹿了出去,留下一道残影,消失在密林之中。

羊也爱吃大饼?

孟泽深捏了捏额角,转身拖着伤腿慢慢回了山洞。

半个时辰后,连玉骑着黑山羊,风驰电掣地回来了,后边还跟着黑风怪和狮子骢。

她在山洞口拾起昨晚绑缚孟泽深的藤蔓,在山羊脖子上缠绕几圈,将其捆在洞外一棵大树上。

黑风怪和狮子骢,两马并排立在潭边饮水。

连玉从站在洞口的飞霜手中,抓了一个野果,啃着走进山洞,问道:“寒竹他们是不是已经去池州了?”

“嗯。”孟泽深也在吃野果,不过他吃得比较斯文儒雅。

连玉:“那李老头呢?”

孟泽深:“一起走的,由他们三人护送去池州。”

“表哥,你还行吗?”连玉说,“现在有马了,咱们早点走。”

她那语气奇奇怪怪的,眼睛还在他的腿伤和脸上来回转,感觉下面那句就是,如果不行,我就抱你上马。

“行。”孟泽深云淡风轻地站起来,往外走去,仿佛那条疼得发颤的腿不是他的一样。

“那就好。”连玉提高了声音向外面喊道,“飞霜,你来熄火,我去杀羊。”

“嗯?杀什么羊”孟泽深身形一顿,讶然道。

连玉已经抽出亮晃晃的匕首,向外走起,回道:“外面的黑山羊,有马,它用不上了。”

孟泽深疑惑:“你不是说,要放了它?”

“啊?我骗它的。”连玉说,“杀了它,给你补补。”

孟泽深道:“我不用补。”

“哦,你不需要,那给我补补。”人已握着这寒光闪闪的匕首逼近黑羊。

那羊发了疯一般地挣扎,发出凄厉的惨叫,眼睛控诉地瞪着连玉。

“连玉,你等等,放了它。”孟泽深追道,他觉得这羊完全是因为自己,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连玉板着小脸,反驳道:“我凭本事抓的羊,为什么要放?”

孟泽深沈声道:“你刚才承诺过,帮你找回马儿,就放了它,怎可言而无信?”

“我凭本事画的大饼,它自己吃了怪谁。”连玉道,“我为什么要对一头羊讲信用,羊本来就是被宰割的。”

“天下万物有灵,不可轻而贱之。”孟泽深皱眉道,“放了它。”

“哼,表哥好会慷他人之慨。”连玉撇撇嘴,不服气。

孟泽深无奈道:“要什么?”

连玉臭着脸:“五百两银子。哼哼~”

“好。”孟泽深应了。

连玉立时眉开眼笑,脸换得那叫一个迅速,手中寒光一闪,捆着黑羊的藤蔓已被割断。

她在黑羊臀部拍了一拍,笑道:“表哥疼你,那就放你一条生路。”

孟泽深眼角一抽,看见了地上的藤蔓,拉起衣袖,凝视手腕处的伤痕,覆又看看地上的藤蔓。

拧眉思索,他是不是被绑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