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请战
郑将军的脸色沈得要滴黑水, 陈启却依然未觉,庄重严肃道:“听斥候的形容,南诏兵马刚到, 正是人困马乏之时, 今夜我们正好可趁其不备偷袭。”
郑将军呵斥道:“你是不是忘了, 我们也是刚刚抵达池州,人马正是困乏之时。若真去偷袭,也该是陈将军出兵。人家黔中军兵强马壮养精蓄锐多时,用不上你这个外来兵蛋子在这里出头。”
黔中陈将军呵呵笑道:“我们黔中军一直负责城中守卫, 把守各处关卡, 若是弃一城百姓於不顾, 去争那功劳, 实是不该。这冲锋陷阵之勇武,还是当属你们青州军, 我看这个小小兄弟就非常好。”
罗天雄伸出两只手, 虚虚往下按了按,温声道:“莫要伤了和气,大家来了岭南, 日后相协相作, 都是自己人。”
他看着还直楞楞站在大厅中央的小校尉, 叹道:“对方大军数万人,咱们只有区区六千,紧闭城门,固守城池, 还能拖上一些时日, 等待援军。”
“分兵偷袭,一旦失败, 城池空虚,百姓危矣。”
“小兄弟勇於提建议是很好的,还是年轻莽撞了些。”
郑将军冷哼一声,哂道:“听到罗节帅的话了吗?还不快退下。”
陈启“哗啦”一下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提声道:“如此良机,可遇不可求。陈启愿意带着手下三百兄弟,前去偷袭。只望节帅能支援器械军资。”
郑将军:“三百人,偷袭几万敌军,陈启你是不是疯了?自己想死,不要带累青州兵去跟着填坑。”
罗天雄一听,他只要带自己手下三百人。
脑瓜子一转,忽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尝试一番,万一成了呢?遂笑道:“郑将军莫急,让他再说一下。我且问你,小兄弟有几分把握?”
陈启郑重回道:“卑职没有把握,但卑职敢立军令状,此番成败与否,所有责任卑职一人承担。军情紧急,时机稍纵即逝。陈启请求立刻出战。”
“若是败了,节帅和将军只管判卑职一个不听上令私自行动之罪。”
他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左无宗族,右无妻妾,光.溜溜一条单身汗。死了,判个什么大罪都无甚关系,累不到他人。
所以张口揽责,浑然不怕。
罗天雄连连赞叹道:“好!好!果然悍勇无双。这个请求,本帅允了。有什么需要,去找柴先生。”又转头看向右手侧的郑荣,“郑将军,不会反对本帅的决定吧?你帐下能出如此勇士,本帅实是佩服得紧。”
事已至此,郑荣也不便再跟罗天雄唱反调,徒惹对面的陈生泰看笑话,遂起身一抱拳,道:“罗节帅英明。”
陈启转身退出议事厅,柴先生正在门口等着他。
柴先生是罗天雄的幕僚,代他打理身边诸事,有什么要求,找他最是方便。只要罗天雄允诺的,必不会打一丝折扣。
陈启与其细细交待一番,两人便相携而去。
议事厅中,罗天雄也知道这两方人马扯到天亮,敌人打来了,也不会扯出什么有用的结果来,便借着刚才的气势,站起身来一拍桌子,道:“陈兄弟前线杀敌,我们在后方也要有所作为。立刻召集两军弟兄,趁此机会出城挖壕沟,筑造防御工事。”
座下众将士,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一人站出来响应。
罗天雄并不感到尴尬,而是喘了一口气道:“每个士兵发放一两银子的补助,将官翻十倍。”然后又左右各看了一眼陈丶郑两位将军,那意思很明显,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如此,厅内立马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对罗天雄的恭维。
不久,众人兴致高昂地走出议事厅,敌军兵临城外的紧张与惊吓,竟仿佛一扫而空了。
只听得他们小声议论着,“早前便听闻罗节帅出身西北豪富之家,传言不虚啊!不虚啊!”
“没想到,他还是这般豪爽之人,难得,难得。”
“咱们这些一竿子被撅到岭南的倒霉蛋,还捡到了发财的机会,真是福星高照。”
议事厅内,罗天雄目送众人离开,咕噜咕噜又喝了一盏茶,手搭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摸了摸,笑道:“我就说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怕他娘的,南诏龟孙!”
柴先生从侧后方的小门走进来,擡手行礼,恭维道:“节帅英明,节帅大义。”
罗天雄自得地晃了晃肚子,哈哈笑道:“都是小事,在我老罗面前都是小事。”
忽而,他想起了什么,一下蹦了起来,往后院跑去,嘴中喊道:“云儿呢?我的乖女呢?”
心中念叨着,快拿银票,送我乖女离开。
他那肥胖的身体跑起来,突然变得异常灵活,左拐右转,在每一个柴先生以为他要摔倒的时候,他都平稳丝滑地把身体拉了回来。
一会儿的工夫,人已经不见了,后方气喘吁吁的瘦子柴先生,竟然没追上。
连玉从衙署墙外的一处暗巷中走出来。
天边已经生起半轮月亮,风吹薄云飘动,月亮就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像个顽皮的孩子,在跟地下的人们玩着捉迷藏。
它简单快乐又单纯,不知道月色照耀下的人们在经历怎样的胆战心惊,又将要经历怎样的血腥战乱。
今夜的月亮如洗净了般,亮得出奇,於云间忽藏忽露,月亮下的大地便也跟着忽明忽暗。
连玉骑着马,在这忽明忽暗中回到客栈的内院。
院中,孟泽深和李老头,一人裹一件大氅,靠在藤椅上看月亮,时不时喝一口酒,说两句话。
没有酒壶,没有酒杯,也没有温酒的小火炉,一人手里拎着一只羊皮酒囊,喝得潇洒恣意,有几分江湖人的洒脱。
孟泽深的伤已经渐渐愈合,大夫依然不让多走动,这几日都在房中养伤没出来。
连玉下了马,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笑道:“表哥不乖啊,竟然不听大夫的话,在这里偷偷喝酒。”白莹莹的小手往前一伸,“罚金五百两。”
孟泽深把手中的酒囊往前一伸,慢悠悠道:“这酒不错,你也尝尝。”便将酒囊推进她的手中。
酒囊入手温烫,凑近一闻,哪里有半分酒香,全是参茶的味道。
原来那浓重的酒气,是来自李老头手中,还有地上的一滩洇湿。
李老头见连玉眼睛盯着地上那一滩湿处,叹息道:“祭奠一下崖州惨死的兵将和百姓。”
“小财迷,外边形势怎么样?听说南诏又打到这里了。”李老头又问。
连玉将手中的酒囊塞回孟泽深手中,笑道:“形势一片大好,援军马上就到,来个两相合围,直接灭了他们。”
笑完又嘱咐道:“你们收拾一下东西,咱们明日一早就走。”
李老头嗤笑道:“真像你说的这么好,明日为什么急着走?”
“我觉得岭南这地不吉利,我们走到哪里,哪里被围。”连玉一本正经说,“不知道我们是衰星克岭南,还是这地方本来就衰。咱们早走早平安。”
“万一衰星是我们自己,早点走,把衰运带走,还能给岭南百姓留一条生路。”
李老头瞪眼道:“你这是什么歪理?”
连玉瞪回去,一指旁边的孟泽深,道:“你问他,我们从入岭南境内开始,一路都经历了些什么,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李老头侧目。
孟泽深喝了一口囊中的参茶,苦笑道:“如此一想,连玉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李老头皱眉,不服气道:“你竟也信这般神神叨叨的无稽之谈,读了这一肚子的书有何用。”
孟泽深看看头顶的半轮明月,轻笑道:“谈风,谈月,品酒,赏花,处处可用,处处用。”
“我与李大人不同,没有匡世济民之心,只以此身伴清风,伴明月,消度馀生。”
李老头听了他这话,闷喝一口大酒,哀叹道:“荒废大好良材啊!”
等他哀叹完,才发现连玉那臭丫头早已不知所踪,遂问道:“臭丫头呢?”
孟泽深道:“不知道。”
“你不是她表哥吗?怎么连她大半夜的去哪里了都不知道。”李老头质问。
孟泽深幽幽瞥他一眼,叹道:“我是她表哥,怎么不是她爹呢?”是她爹,应该就知道吧!
李老头:……你是不是在点我?
这时的连玉,正和飞霜在客栈的酒窖里倒腾酒坛子。
翻腾了一圈,终於让她找到四个空的双臂合抱大酒坛,指挥着飞霜往里一钻,打量一下,飞霜蹲在里面还宽松有馀,遂满意的将四个酒坛扛了出来。
在黑风怪和飞霜的坐骑两侧,各用麻绳捆了一个酒坛子。
两人又回自己房间,换了衣服,拆了身上头上的钗环首饰,装备上各种武器。
然后牵上马,出了客栈,向西城门行去。
马的四个蹄子上,全部包裹了静音的棉布,嘴上套了嘴笼子。
她们走的暗巷小道,行至城门附近,并没有直接出来,而是隐在一处巷子的暗处,等待着。
不多时,一群同样背上驮着大酒坛的兵马出现在城门口。
人数有三百之众,后面还跟着更多马,每一匹都驮着两个或四个酒坛。
这些马,和她们的马一样,蹄子上也包了棉布,嘴上套着嘴笼子。
这样的一支队伍,正是由陈启带领着去突袭南诏营帐的。
连玉在衙署墙外,偷听了他们在议事厅中的一番计较,便决定要跟着这支队伍,出城去找南诏人报仇。
没有机会就算了,机会就在眼前,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她趴在黑风怪的耳朵上轻声低语几句,让它带着夥伴好好跟上。
而后,便和飞霜,一左一右跳进黑风怪背上的酒坛之中,拉上盖子。
黑风怪在地上搓了搓前蹄,没有搓出任何声音,遂一甩头,带着旁边的同伴,蹭上了队伍的末尾,一路跟着出了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