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交换
秦士廉拿起黑色小旗堵在山道入口, 问道:“消息准确吗?”
萧霁月挪动另一处黄旗,落在黑旗刚才的位置,最初退入山道的黄色小旗调转头来, 对黑旗形成合围之势, “云京来了一份消息, 河东来了一份。”
“向砌现在已经离开晋州去云京了,以他在云京的经营和勃勃野心,不到关键时刻,不会离开老巢, 动身去云京的。我们自己的消息或许不够准确, 但向砌的动向定然错不了。”
“他此番入京, 应该不会再回晋州了。”
秦士廉招呼萧霁月到窗前的矮榻坐下, 一边沏茶,一边说道:“这倒是给了河北喘息的机会, 向砌重要兵力现在肯定往西转移, 紧盯着云京,河南道又被陈启偷了家,兵力要撤回南部防守, 现在只剩辽东军一家, 洪更抓住机会, 说不定能撑过这场危机。”
“时也,运也。”
萧霁月握着茶杯,笑道:“看来这天下的气运是有数的,赵氏王朝的气运下去了, 别人的就起来了。不仅是河北, 就是陈启也是好运道。若不是赶上这种时候,河东观望, 河南北伐,他手下这帮乱军能不能打进河南,那也是两说。”
“他要回青州,我们就助他回青州,从河南踏过去,替我们开道。”
窗外乌云翻腾,天空压得很低,光线也暗了下来,秦士廉伸手推来窗子,一股冷风霎时间冲了进来,带着尘土的味道,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校场之上的士兵依然在训练,不会因为风沙雨水而停止。
赵氏王朝即将迎来最昏暗的阶段,站在风暴中心的少数人,已经看得清楚明白,并且都在蓄势待发,准备在风暴中拼杀,成为最后那个迎来曙光的神。
然而,更多的人,只会成为风暴下的一粒尘埃,被风吹动着飞逝,被雨冲刷着带走。这命运看不透,也由不得自己。
秦士廉看一眼茶水上覆下的一层微尘,扬手将杯中茶,从窗口泼了出去,淡淡道:“旧船已朽,破而后立。”
忽然,一骑快马冲破风沙而来,停在房前的空地上,一个萧府的护卫跳下马来,跪在门外,喊道:“报,急信。”
“进来。”
护卫推门快步走了进去,双手托着一封信送到萧霁月面前:“启禀小姐,河北的消息,萧总管让属下立刻送来。”
萧霁月拿过他手中的信,缓缓拆开:“下去休息吧。”
秦士廉从敞开的窗户,看着送信的护卫走出去,牵上马,往马棚走去。
豆大的雨点,倏然落了下来,在地面上敲出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小坑,在士兵们的衣服上打出一个又一个圆点。
一阵狂风刮过,雨水倏然大了起来,士兵们还在操练,每一脚踩下去,都溅起无数泥浆,衣服也已经被雨水浸透贴附在身体上,但每一刀每一枪丝毫不打折扣。
这时,一队背着长弓箭囊的弓箭手冲进了雨幕,走进靶场,开始在雨中练习射箭。
随着风势加大,雨滴渐渐浸湿了半张桌子。
秦士廉伸手关上了窗子,将风雨隔绝在外。
萧霁月正好放下手中的信纸,道:“洪更死了,洪家满门被屠。”
秦士廉倒茶的手一顿,讶异道:“哪一道兵马,这么快就攻破了河北的防线?手段竟是如此残暴,连送去云京受审这一步都略过了,难道是与洪家有大仇?”
按理说,攻打河北,遵的是皇命,杀死洪更之后,洪氏家眷送去云京受审,给皇帝一个扬威的机会,来换取实际的利益,是最正常的处理方式。
“不是哪一道的兵马,是博州刺史段茂反了,洪更和洪家满门都是他杀的,现在河北所有兵马都在其手里,他已经拿洪更的人头,向朝廷请罪,请求停战,朝廷再派节度使过来接管河北。”萧霁月将信纸递了过去。
秦士廉接过去,快速浏览了一遍,叹息道:“段茂不是洪奉泉的义子吗?他可是洪奉泉留给洪更的左膀右臂,没想到竟做出这种事。真是人心难料啊。”
“跟着洪更没有前途,估计就另寻他路了。”萧霁月手指抹了抹桌面上的雨水,凝眉道,“我猜测他是以退为进,并不会真的等着朝廷派人来接管河北,只是想停战缓一口气,将人马理顺,自己掌管河北。不过若是朝廷能够直接封他为河北节度使,就更合他的心意了。这就要看在云京帮他活动的人,能力如何了。”
秦士廉道:“其他三道,不会让他请罪的折子送到皇帝案台的。他要是成功了,那三家的仗不是白打了,什么好处也得不到。更何况河南还因此被偷了家,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苗孝全这个人,最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萧霁月拿回信纸,重新装进信封里,笑道:“伸手的人多了去了,我们等着看戏就行。”
这天下搅动风雨的手太多了,浑水才好摸鱼,不到最后,谁也看不见鱼进了谁的口袋。
小年过完了,春节过完了,河北的仗还没有打完,河南的仗也没有停下。
陈启已经又拿下三城,占据了河南道的半壁江山,让正在讨伐河北的河南军成为了诸道眼中的笑话。
此时的河南节度使苗孝全,可一点也笑不出来,简直想哭。
他没有哭,只是拿着鞭子在院子里发疯,哭的是别人,是被他抽打的小厮和丫鬟。
发泄完一通,在大冬天里,他已经出了一身热汗,心头的火气也渐渐降了下去,扔了鞭子,走进内室,沐浴更衣之后,又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骑了马向衙署行去。
大堂之中,他坐在首位,温和地看着座下的官员们,问道:“对於现今的情况,诸君有何高见?”
官员们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节帅是怎么个态度,现在有一喜二忧,喜的是河南军在河北境内已经拿下三座城,忧的是自己境内南部六城已经陷入陈启的乱军手中。
比丢了六城更让他们忧愁的是,乱军若是再拿下一城,下一个就是首府宿州,大刀已经悬在他们的头顶之上。
一旦宿州失守,他们这些官员便危险了。
但,看着上方节帅一派沈稳儒雅的气质,又感觉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有人建议道:“现在调回大军,将乱军赶出去,保住河南最是重要。”
有人质疑道:“那刚拿下来的三州如何办,就这样还给河北,将士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段茂能做出弑兄灭族的勾当,可不是个好惹的,大军调回来,不单单是失去好不容易拿下的三州,姓段的趁我们北境空虚,攻打我们怎么办?”
“典州还有天险沧回山可守,北境可没有险要之地防守。”
又有人道:“我们可以派一支队伍隐藏身份,穿过沦陷之地,去往淮南,跟淮南求援,萧节帅行事一直颇为仁义,与咱们多年来一直睦邻友好,想来他不会见死不救。”
又有人质疑道:“圣上的旨意本来就是三道剿匪,江南道已经一滩烂泥,自顾不暇,也指望不上,但是淮南道,你们看看那装死的态度,直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明面上是道路被阻,圣旨送不到,我就不信,他萧扶城连这点消息渠道都没有。他就是胆子小,不敢出兵,呵呵,当年萧霁川死的时候,谁都知道是谋杀,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去求他出兵清剿乱军,他怕是在忙着垒墙头呢。”
“唉,你这一说萧霁川,我才想起来,他家老二萧霁陵前年好像也死了,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苗孝全清了清嗓子,仿佛无意地说道:“他续娶的夫人柳家也没了,那个左膀右臂的三女婿也不在了。”
官员们突然开始窃窃私语:“萧扶城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家里人怎么一个个都没了,最重要的是儿子全没了,造这么一番家业有何用。”
“人家怎么没有儿子了,还有个老幺也是男丁。”
“老幺顶什么用,看看河北洪家的结果就知道了。还有个侄子洪更呢,不是一样不顶用,段茂他一个养子,肯定不服气洪奉泉将家业传给侄子,洪更要是亲生儿子,段茂不至於反了。”
“小儿子不顶用,还有女儿啊,萧家那个死而覆生的女儿,野得很,据说现在半个淮南道都得听她的。”
“要说萧扶城还是无用,被自家女儿拿捏住,让个女娃娃在淮南官场上横行霸道。”
“咳咳。”苗孝全打断了大家的讨论,这些人出主意不行,说起八卦来倒是激.情昂扬,没完没了。
他再次询问道:“诸君觉得河南此困该如何解?”
一人立刻接道:“咱们说到淮南,感觉淮南内里也是一团乱啊,而且淮南比咱们富庶得多,这乱军为何绕过淮南,直接冲咱们来了。他们若是先入淮南,等从淮南出来,北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咱们也不至於如此被动。”
另一人突然跳起来,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富庶,淮南出钱了。”
“陈启是何人,是支援岭南的青州军,从他们一路的行进路线来看,他们……他们是要回青州。淮南道定然是得知了这个消息,花钱买平安,给了钱粮将乱军送走,这也符合萧扶城的行事风格。”
“青州在哪里?青州是咱们打下来的第一座城啊,这帮乱军定然是在报覆咱们,才在进入河南以后,一改以前急行军的风格,开始一城一城地打。咱们拿下青州,毁掉的可能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亲属,所以他们也要毁掉我们的城池。”
“有道理,这么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那咱们也可以跟陈启谈判啊,拿青州跟他换,让出一条道来,送他们回青州,让这帮乱军跟段茂打去,一举两得。”
“换,要怎么个换法?一个青州换南部六州,就是傻子也不可能答应,更何况陈启一点也不傻。”
“拿河北三州换南部六州?”有人提议道。
“不妥,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吗?”
“拿青州换两州,先把陈启带着的青州军弄到北边去直面段茂,南边四州剩下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咱们可以联络淮南,许以利益,南北夹击,收覆失地,轻而易举。”
“此策可行,此策可行。”
商量到最后,众人一致认为这是最可行的策略,齐齐看向坐在上首的苗孝全。
苗孝全微微一笑,缓缓道:“不错,是个良策。不过这谈判的人选,诸君觉得哪位最合适?”
这是一个大问题,派出的使者既要能说会道,又要胆气过人,既要劝服乱军匪首,又要保证己方的利益。
这样的人本就不多,最好还得他自愿前往,带着情绪被迫去的,很容易将好事办砸了。
这一次,大家齐齐微垂着头,眼神瞟来瞟去,并没有热切的讨论,看得出来他们都很不想去。
去乱军窝里谈判,这可是九死一生的活,谁知道那帮敢造反的狂徒们,懂不懂“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说不定,人一到,话还没来得及说,脑袋先搬家了呢。
突然,坐在最末尾的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抱拳道:“节帅,属下愿意前往乱军营中谈判。”
这是一个很瘦削的年轻人,面白眉细,一张脸很寡淡,整个人看上去也很寡淡,之前的讨论中,他没有开过口,但是苗孝全认识他,认识衙署中的每一个人,包括给食堂送菜的老汉。
这个年轻人是文书韦思,一个每日沈浸於书文中的人。
像他的长相一样寡淡,没有存在感的人。
现在节度使苗孝全的眼睛在看着他,大堂中几十双眼睛都在看着他。
短暂的寂静之后,大堂内再次热闹了起来,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热闹。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夸赞韦思。
“韦先生才思敏捷,是最适合的人选。”
“韦先生胆识过人,又气质温和,一看就让人愿意亲近,必定能说服匪首。”
“真是没有比韦先生更适合的人了,我刚才就想提议的,但是晚了一步,韦先生自己先站出来了,这证明什么,证明韦先生有一颗炽热的心,一颗愿意为河南奉献的心,带着这样的热忱,什么样的匪人不能被劝服。”
……
一瞬间,韦思被捧上了神坛,他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文书,成为了英雄,成为了肩负整个河南命运的伟大人物。
苗孝全微微弯起嘴角,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脸色丝毫没有变化,表情也没有变化,如以前一般,坦然自若,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夸赞而兴奋丶紧张丶羞怯,也没有因为将入贼巢而恐惧丶害怕丶担忧。
这份胆识与镇定,足矣。
景和二十一年,正月初十,韦思带着两个卫兵离开了宿州,往南奔去。
天空飘起细碎的雪花,迎着风拍在脸上,粘在眉毛发丝,他伸手往下拉了拉头上的裘帽,压到眉际,又将脖子上挡风的帷布往上缠了缠,挡住口鼻,最后只留一双眼睛观路。
这个冬天特别寒冷,却迟迟没有下过大雪,天空与大地一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也甚少见阳光,像极了河南道的命运。
人心惶惶,百姓不安,时时担心乱军什么时候打来,整个春节过得也是冷冷清清,不见半分热闹,街上少见穿红着绿嬉笑玩乐的儿童,屋檐门扉,也没有了高挂的灯笼和春联,不知道他们是已经无心摆弄这些,还是想隐藏富贵,乱时少招惹是非。
韦思的马还在继续往前跑,细碎的雪粒越下越大,一撮一撮落下来,粘在马的鬃毛上,已经有鹅毛那般大。
前路茫茫,不见人,不见马,只有簌簌下落的雪,四周很静,静得马蹄声渐渐闷沈无声,大地已经不再是苍凉的土黄色,仿佛盖上了一床白色的锦被,是一片白。
“大人,前边有个茅草房,这雪太大了,过去避一避吧。”一个卫兵顶着大雪,策马靠近韦思,大声喊道。
此时,韦思也看到了那处茅草房,应了一声“好”,当先策马奔去。
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处有些破败的茶寮,一间颇为简陋的屋子,里面并没有人,却堆着木柴,大锅和水缸,想来卖茶者是附近村舍的农人,想着大雪天,路上无行人,便没有过来。
卫兵却很高兴,有柴有水,不仅可以躲雪,还能暖暖身子,立刻舀水点柴,忙碌起来。
韦思站在没有窗纸的小窗前,迎着飘落的雪,擡头看向天空,天空阴沈沈的,像是在漏棉絮一般。
不多时,一个卫兵端着一个粗陶大碗走了过来,笑道:“大人,拿着,暖暖身子。”
碗里是滚烫的热水。韦思刚接过来,升腾而起的水汽,就润湿了他的脸。
卫兵循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笑道:“这雪虽阻了咱们的路,却是个好兆头,瑞雪兆丰年,今年定是个丰收年。”
“你倒是乐观通达。”韦思浅浅笑了一下。
卫兵哈哈大笑:“我懂的不多,就是天生一个乐呵性子,每天瞎乐呵。”
韦思点头笑道:“是个好兆头,等雪下完,天就晴了,希望这场难关过了,咱们河南的天也能放晴。”心中忧虑,不知道南部六州的百姓,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五日后,韦思三人抵达折州的时候,时停时下的雪终於停了,天空露出久违的太阳,阳光直射在洁白的雪上,天地间仿佛都更明亮了。
韦思坐在马上,伸手遮在眉下,仰起头向着天空中的太阳看去,心中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愉悦。
半日后,他在城外的军营内见到了乱军首领陈启。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韦思觉得。他们没有受到任何的刁难丶侮辱,就见到了陈启,而且陈启待他们还颇为礼遇,说明两方并无多大仇怨,有很大的谈判空间。
两个卫兵被留在外面,营帐之中只有韦思和陈启两人。
韦思寒暄一番之后,提出了议和休战,两方交换城池的意向。
陈启沈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韦大人长途跋涉而来,又赶上了大雪天,路上辛苦,先休息一下吧,这件事情太过重大,我一人做不得主,要与兄弟们商议一下。”
“陈将军,我们苗节帅是非常有诚意的,这对咱们双方都非常有利,希望将军考虑之后,我们能够达成合作。”韦思郑重行了一礼,回道。
陈启点点头,唤人将韦思带了出去,安排在一处营帐之内,帐外站了一圈的守卫,并不见他带来的两个卫兵。
是夜,一轮圆月高挂夜空,月光洒在满地的白雪上,将黑夜照得分外明亮。
步出大帐的陈启,看着天上的圆月,今日正是元宵节,军营之中没有灯会,没有美酒,只每人分了一碗汤圆,已经是奢侈。
河南道比他想象的穷很多,他们从江南一路走来,虽然也是避免不了收缴百姓粮食财物,但一直有一个度量,从来没做过烧杀抢掠,逼死百姓的恶事。
但是进入河南之后,若不是有淮南给的那一万石粮食支撑,他怕是早已控制不住手下这些人马向百姓伸手抢掠了。
这里的百姓太苦了,根本分不出粮食给他们,城中的豪绅闻讯早已经举家逃离,也只能靠着普通商户,筹措一些粮食。
现在已经没有选择,只能不停的前进,前进才有希望,士兵们才有念想,不至於将目光盯到穷苦百姓的口粮上。
“好冷啊,要是有口酒暖暖身子,该多好。”
“想什么呢?饭都要吃不饱了,你还想酒喝。”另一个声音道。
陈启循声望去,是两个巡逻的小兵,肩膀挤着肩膀在慢慢跺着脚巡逻,他们估计没有看到他,还在自顾自地聊着。
“都说,反了,就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咱这也没吃上几顿啊,还越吃越差。”
“都怪我们河南道太穷了。”看来这个士兵是在河南加入的队伍。
“确实,听说淮南富庶,就是兵也硬,咱们打不过啊。唉?今日中午来的那三个人,好像就是北边过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过来做什么的?难道是要招安。”
另一人冷笑道:“想什么呢?要真是招安,就赶紧跑,我们河南节度使啊,最是奸诈,他若是过来招安,那肯定是已经挖好了坑在前边等着咱们去跳呢。你要当真,就是十死无生。”
“你怎么知道?节度使这种高官,咱们把脚尖立起来也够不着。说得跟你在他身边呆过一般,这么了解。”
那人不服气道:“我是没那个福气见到节度使,但是我在刺史府院子里做过护卫,那些话都是前主家说的,我为什么混到这里了,还不是节度使骗了主家,将他们全家都害死了,最后就活了几个仆役和护卫。我命大,捡了一条命。”
“主家说,河南道苗节帅就是个妥妥的伪君子,不会经营,不懂军事,最擅长的就是耍阴谋诡计。他这种人只要给你点甜头,里面必定裹着砒.霜。”
他用肩膀使劲撞了撞另一个人,哼道:“还想着招安,他要来招安,那怕不是来招魂的。”
“呸,呸,不讲究。”被撞的人嘀咕道,“咱们瞎操心什么,陈将军英明神武,带着队伍一路从岭南走到这里,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能看不明白姓苗的这点子东西。”
“也是,咱们青州军如此勇猛,去他的招安,干就完了,揍他姓苗的奸诈货。”
……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陈启从一根立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脸色如冰,眼神幽暗地盯着韦思的帐篷看了许久,迈起冻僵的腿,缓缓往前走去,脚下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刺.激着他的大脑。
当他的大脑被燃烧的怒火吞噬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在远处有一双眼睛正也盯着他。
这双眼睛正是刚才大骂苗孝全的那个士兵。
另一个士兵贴近了,压低声音,小心问道:“他听见了吗?”
“听见了。”
那士兵拍拍胸脯,悄悄吐出一口气,道:“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这心都要跳出来了,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另一人回过头来,抓着他继续往前走,低声道:“咱们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老大了。”
“嗯,希望老大那边也能顺利。”
三更之后,折州城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只鸽子飞上了夜空,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韦思在帐篷内被关了两天,不管他怎么请求,看守的士兵就只有一句话,“陈将军甚忙,现在不在营中。”
第三日,他终於被带了出来,两个士兵寸步不离将他送进了之前那个大帐内,陈启早已经等候在里边。
韦思注意到,今天的他很放松,提着茶壶倒了一杯热茶,起身放到韦思上次那张椅子旁边的小几上,侧头笑道:“韦大人,请坐。”
他自己则转身回了原来的位置坐下。
韦思谢过之后,从容坐下,笑着攀谈了几句,完全没有被幽禁的恼怒。
等到气氛渐渐融洽,他才开口问道:“不知陈将军考虑得如何了?”
陈启敛了笑容,正色道:“韦大人的提议非常好,只是条件上我们想稍微修改一点点。”
“您请说。”
“北边一城换南部两城,这个我们可是吃亏的,吃亏就吃亏吧,谁让我们回家心切。不过,我手下这些兄弟们在一起惯了,不舍得分开,直接北部览州丶秀州丶青州,三州换我们手里的南部六州吧,我再赠送你们一个江南道的良州,怎么样?”
“这……”韦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么大的事情,他可做不了主。
陈启又接着说道:“我们这么有诚意,希望苗节帅也能让我看到他的诚意。先送一万石粮食,和三千匹绢布,作为定金。不然我很担心,在去往青州的路上,遇到埋伏偷袭什么的。”
韦思怔住了,他摇摇头,叹道:“陈将军,你们要的太多了。”
“哈哈,三城换七城,我们要的太多了?姓苗的是打着将我们分而击破的主意吧?也真是太小看我陈启了。”
韦思忙解释道:“陈将军误会了,览州和秀州是河南重要城池,如果交换,我们替陛下征讨河北洪氏的军队补给就会断掉,无法再继续为陛下作战。”
“这个你们放心,我会给你们专门留出一条路来,联通河北战场。就如同你们留出一条安全的通道,让我的军队到青州一样。”
“陈将军,您再考虑一下之前的方案,我们可以追加五千石粮食和一千匹绢布,以示诚意。”
陈启沈声道:“我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做不了主,请尽快回宿州城请示你们的苗节帅,我再等他几日也无妨。”
“陈将军……”
“来人,送韦大人回宿州。”陈启不愿再跟他浪费口舌。
刚才送韦思过来的两个士兵,立刻走进来,架住他的两个胳膊,将人拉了出去。
一刻钟后,韦思和他的包袱骏马一起被赶出了大营,等在营门外的还有他的两个卫兵。
韦思被摔在地上,两个卫兵立刻上前将他扶起来,关切道:“大人,你没事吧?”
韦思拂了拂身上的雪,道:“没事。”
“没事,就快点回宿州去,不要在此拖延,再不走,天黑之后就将你们当奸细抓起来。”大营门前扔他出来的士兵呵斥道。
“我们大人是使者,你们竟然如此态度,还有没有礼教。”河南的卫兵怒喝道。
“呵,不是都叫我们乱军吗?你跟乱军将礼教,真是笑掉大牙了,礼教是什么?”
营门前另一个士兵阴阳怪气地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吃吗,哈哈,咱们只认自己手中的刀,有本事拿刀来打啊,孬种。”
“你们……”卫兵怒气冲冲地就要拔刀。
韦思压住了他的手,低声劝道:“莫要冲动惹事,这里现在是别人的地盘,上马,我们走。”
另一个卫兵也来拉住,他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跟在韦思后边上了马。
三人立刻拍马,向北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雪色里。
江都城,琢玉园。
萧雀急匆匆地走进了书房,将一个刚从信鸽腿上取下来的纸条,送到萧霁月的书案上,“小姐,埋在陈启身边的探子送来的消息。”
萧霁月捏起纸条,看了看,又递了回去,淡然道:“烧了。”
萧雀走到屋角的炭盆,拿铁钳夹起一块红炭,将纸条放进去,红炭重新放回,压在纸条上,纸条瞬间化为灰烬。
此时,萧霁月已经重新写了一张同样大小的纸条,交给萧雀,吩咐道:“飞鸽传信给萧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