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对不起

怪盗乌鸦:“……”

黑羽快斗:“……”

似乎有沉默在走廊上蔓延了一瞬,很快,又被中森青子打破,“快斗?”

她敏锐地捕捉到黑羽快斗气势的转变,从冷淡倏尔落回缓和,意识到现在掌控身体的已经不再是白水,而是黑羽快斗。

房门不是完全敞开的,站在室内,只能远远看到一部分的走廊,看不到打斗的全场,但却可以听到那些打斗的动静。

中森青子一直听着那些‘嘭!’、‘啪!’的沉闷碰撞声,试图推测谁占优势,也听到了在一声闷闷的,人体和骨头的碰撞声之后,来自白水的本能吃痛声。

‘心跳过快’和‘受伤’都能触发切号。

因此,她颇为担心:一定是很严重的伤吧?

这种担心从语气上流露了出来,令人一听便可察觉。

怪盗乌鸦:“……”

黑羽快斗:“……”

中森青子走到门边,她一手扶门、让门挡住自己的大半身体,探出一点投,像猫头鹰一样,眼睛圆溜溜、目不转睛地观察局势,另一只手则悄悄摁住裙摆,指尖蹭着小型麻醉枪的轮廓。

黑羽快斗背对着她,她看不见黑羽快斗的表情,怪盗乌鸦正对着她,但怪盗乌鸦戴着宽大的帽子和眼镜,又有着一种‘哪怕彼此距离只有几步之遥,也看不清帽檐下那张面容’的魔术师气质,她也无法看清怪盗乌鸦的表情。

她只能看到他们隔着小半个走廊,在沉默对峙。

对峙中,怪盗乌鸦的手摁在一侧的肩膀上,不动声色地活动着。

“不担心您的同伙吗?”黑羽快斗开口,“在大庭广众之下,独自面对一位魔女小姐……”

“一旦出现疏漏,露出面容,可是会被当场直播出去的。”

——在行动现场出现的‘怪盗基德’,是小泉红子。

所以,‘怪盗基德’才会在现场警方人员的视野中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不可思议得像是魔法。

确实是魔法。

是来自魔女的,和‘男性对我一见钟情’截然相反的、‘在男性视野中,我的存在感为0’魔法。

而作为魔女,小泉红子定然不可能只会这一个魔法,一旦她发现‘怪盗乌鸦’的存在,在悠然戏耍现场警方的同时,稍稍分散些注意力去对付这位黑色的对手……

“我很意外,”怪盗乌鸦低笑起来,“你居然能说服。”

居然能说服魔女伪装成怪盗基德,能说服白水伪装成魔女。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而且,”怪盗乌鸦继续往下说,“你看起来居然蛮平安的。”

没有被当场打死。

想了想,他带着笑意改口,“当然,现在似乎是他比较不平安。”

在这句调侃说出口时,他人已经像蝙蝠般忽而退至一侧,避开了弹射而来的一排扑克牌,他的黑色披风飘起风的弧度、自窗边消失。

有风吹来他的话。

“你看到了什么?是全部吗?”

当然是一些‘令人开心’的事啦,哈哈。

黑羽快斗转身,先缓和下表情,向中森青子摇头,“没事,我们没受重伤。”

这是一句需要再三停顿才能说出的话,他很快又轻描淡写地补充:“我出现在这里,出乎他的意料,这一局是我赢了。”

“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并不想真的和我们打起来。”

毕竟,就像没人能料到三岁小孩子会干什么一样,也没人能料到一个玩开心的魔女大人会做出什么事……

中森青子连连点头,担忧却不减反增。

她反复观察黑羽快斗偏向平静的神情,“那你、”

怎么那么生气啊?

黑羽快斗是一个不常生气的人,他生气,一般都是因为一些需要用认真态度对待的事。

询问的话在中森青子柔软口腔里转了两三圈,因本能觉得和白水有关,推测可能是白水打架时进攻性太强、构建起的防御又太弱,是不要命的打法,她便没有问出来,转而道:“那我去联系红子,让她撤退。”

说着,她转身又走到门边,用座机拨出电话。

黑羽快斗则在沙发上坐下,沉声道:“我们聊聊。”

上一次如此认真,而又带有一些不友好的对话,还是在黑羽快斗第一次行动的那个晚上。

在那个晚上,是白水坐在沙发上,在这个晚上,是黑羽快斗坐在沙发上。

不过那个晚上,他们刚刚‘认识’,这个晚上,他们却重逢已久。

白水:“你说。”

他谨言慎行,尽量用最简短的句子,以减少无意间出现‘怒气值+1’的情况。

但如此简短,听起来就有些‘认错态度不良好’的微妙意味,黑羽快斗已经在尽量平静情绪,闻言额头跳了跳红色井号,怒气值+2。

过了几秒,再次把情绪压下去,他才用不带情绪、平静的、认真的语气问:“为什么隐瞒我?”

就算最开始,白水认为他只是一个陌生人,无法和他过度深入交流,但后来,他们关系已经很不错了吧?

为什么还是不说,隐瞒自己的死亡原因呢?

不是所谓的‘采风时意外撞见罪犯,不幸遇害’,而是自己主动钓鱼。

哪怕不是那一件案子,不是那一位罪犯,白水也会死在下一个,下下一个罪犯的手中。

他最根本的死亡原因,是:自己没有求生欲。

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当事人明明知道,却有意识地隐瞒,就更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你知道不对,但你还是做了。”黑羽快斗复盘,“……其实我早应该猜到,你之前明明说过‘你可以把我当成不存在的死人’这种话。”

这是正常人能说出的话吗?

不是,是求生欲相当低的人才说得出口的话。

“你有意隐瞒我,”黑羽快斗问,“是不信任我吗?还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到可以聊到这一地步的程度?”

当然不是。

他们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白水很信任黑羽快斗。

他不想坦白过细的死亡经过,是因为……

“你会生气。”

“抱歉,”他低声道歉,“我认为你会生气,所以不想告诉你。”

“……下次不会了。”

同样简短,可道歉的态度很诚恳,语气真挚,一听就是真的经过反思后,才说出的话。

但在规避本质问题,黑羽快斗认真纠正:“不是,你不只是因为‘认为我会生气’,更因为‘认为我会自责’。”

白水为什么会没有求生欲呢?

其实原因很明确。

任何一个人在知道他童年那场啄木鸟案件后,都能轻而易举地理解。

那是一场只有几天的案件,可却能轻而易举地化为阴影,将一个人的人生河流染成不祥的黑色,或许每一个夜晚,他都会回想起那短短几天。

最初,这些回忆的时刻很短,不过几分钟、几小时,远远低于案件的那几天,可要不了多久,便会反超过案件时间,成为几天,十几天,几个月,十几个月,几年,十几年。

而在复仇成功,却仍无法治愈那短短几天时,白水其实便唯有一个选择。

这个选择源于他的童年悲剧。

任何一个公正的人,都能中肯地判断:这和黑羽快斗无关。

哪怕是较为不公正的人,大多数还是会判断:这确实和黑羽快斗无关。

这和黑羽快斗真的没有关系,甚至,或许白水在复仇之后,没有立刻‘不幸遇害’,而是又活了一段时间才死去,正是因为每次入睡、都会和黑羽快斗在梦中相会,重新拥有家人、兄弟、朋友。

但有的时候,感情是不讲道理的。

哪怕理智知道,感情也仍是在叩问心间,得出‘是我的错’的结论,而论据仅仅只是:‘如果我在’。

‘如果我在,他不会选择死去’,所以,‘他的死亡,是我的错’。

面对宛如手足相连、血脉之亲的存在,感情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白水:“……”

“你确实已经在自责了,不是吗?”他有些无奈,“但这确实和你没什么关系。”

这就是和道德感较高之人相处的不妙之处了,因为对方的道德感太高,哪怕和他无关的事,他也会自己认领,陷入自责。

“‘和我没有关系’,”黑羽快斗重复,认真表明自己的观点,“但事实是,我们本来就有关系,是天经地义的‘你和我有关系,我和你有关系’,你认为自己‘和我没有关系’,正说明是我错了。”

不等白水否认,他就冷静地抛出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在你重伤无法控制身体的时候,我们在行动中遭遇意外,我在中麻醉弹后被敌人找到,不幸去世,你因某些缘故仍活着,你会认为我的死亡和你没有关系吗?”

“不,你会觉得因为重伤无法在关键时刻控制身体躲避、无法在关键时刻上线替我挡下致命一击、无法清醒着分担麻醉剂,是你的错。”

“你会觉得我的死亡是你的错。”

黑羽快斗的语速很快。

“你会觉得最令人厌恶的不只是杀害我的敌人,还有你。”

白水:“……”

黑羽快斗问:“我有说错吗?”

白水:“……没有。”

确实没有说错。

如果真如黑羽快斗所说……

他自认不是道德感极高的人,相反,是正常人所畏惧的那类灰色人物,因此,默默纠正之前的想法:

这就是人类之间相处的不妙之处了,因为双方感情很好,于是,哪怕一方的死亡和另一方无关,另一方也会自己认领,陷入自责。

白水再次道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