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放弃反抗

风在吹舞,发丝在飞扬。

一缕又一缕的黑色长发被吹得向上飘荡,有几缕缠绕过白水的指尖、碰过他的面颊,留下宛如触手般的凉意触感。

发丝的尾端,有清香散开,是洗发水的香味,于高空的冷风中袭向白水的鼻端,缓淡清甜,宛如刚洗发没多久,香味还位于前调。

在黑色的发下,是中森青子的面孔,她的唇角还残留着些笑意,蓝色瞳孔很圆润,像是错愕的小猫头鹰。

但她不是猫头鹰。

她不会真的鸟,不会飞,在空中感受到失重感时会恐惧,泪意会渐渐漫上她的眼睛,于万丈高空中坠落,大概率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白水再晚一步、再稍微晚那么几秒,就不是‘大概率’,而是更肯定的陈述句。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

中森青子圆润的蓝色眼瞳中倒映出白水。

和倒影对视时,白水才发现自己竟紧绷到面无表情,下颌线附近的咬肌显出一点轮廓。

在失重感充盈的坠落状态,人体无法借力,很难失力,他一点点收指,将中森青子的手握紧、抱住她,眼瞳看向下方,倒映出一片漆黑。

凌厉的高空冷风犹如刀子,一片又一片地割在他的面庞上,不仅模糊了他的视野,还剥夺了他的呼吸,他用力抱紧中森青子,忽略眼睛传来的刺痛感,一瞬不瞬地盯着下方,在下坠到接近一半时,手指轻动一下。

一抹白色忽而在空中展开,瞬间让他们下坠的趋势上扬起来,形成一个优美u形弧线。

在弧线的上端,展开了怪盗基德滑翔翼的白水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绷,在极度专注的状态下,他能轻松感觉到每一个细节:

上方传来的注视,微不可察的破空声,中森青子的颤抖,她在极速下坠中无法正常说出口,却由震动的面颊、喉咙和身躯所传达出的话:

‘好害怕’,‘我会死吗’,‘快斗\/白水怎么也跳下来了,会受伤的’,‘我们能生还吗’,‘一定可以’,‘我很信任快斗\/白水,但是……’

‘我好害怕’。

她每一个竭力从刀子般的风中汲取可以吸入鼻腔空气的气音,每一下身体的本能颤抖,每一道由唇间溢出的无意义零碎音节,都在说:‘我好害怕’。

害怕死亡。

中森青子不是穷凶极恶的凶手,没有经历过死亡。

她是正常的人类,会惧怕死亡,是受害者。

是……即将死亡的受害者。

“咔嚓。”

上方的破空声飘落,一抹黑色轻盈地和滑翔翼交叉而过,击中中间的机关部分,带动着白水的肩胛骨隐震起来。

夜风呼啸着从滑翔翼破损的地方涌过,将锋利的裂口撕扯得更大,几乎只短短一瞬间,裂口便将滑翔翼一分为二。

他们再次向下坠去。

在又袭来的极度失重感中,中森青子紧紧地抱住白水,她说话时,有着轻微的齿音和浓重的鼻音,“白、白水……”

太轻了。

轻到一出口便被风吹得破碎起来,在夜空中宛如冷冷的幽灵,“你的原则……”

白水敛眉,耳朵在听,眼睛仍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下方。

刚刚的极速坠落,并不是最危险的,在坠落到一定高度后,下方开始出现建筑群。

那些建筑不算太过低矮,有十多层的大厦,也有将近十层的公寓或居民区,伫立在一片黑暗中,像是沉默的森林。

却又精神抖擞地露出利齿:无论是什么建筑物,都肩并肩地并立在一起,彼此间没有空隙,将锋利的尖角对外。

而在锋利的建筑物线条上,是扎起来的一片又一片黑色应援物。

它们的主要材料是纸、铁丝和竹竿,纸是黑色的乌鸦,铁丝和竹竿则是令乌鸦‘飞起来’的支撑。

在正常情况下,这没什么,连小孩子都能轻松拿起这些风筝般的无害应援物,但当它们被固定在建筑物之间,向斜上方竖起时,就像是陷阱里林立的竹刺。

毫无疑问,一旦坠进应援物群,就会成为‘风筝’。

白水冷静地分析:‘先知’的‘鸟’,一次只能套一个人,也只能替当事人抵挡一次攻击。

他们有两个人。

下方的利器堪称层层叠叠,成百上千地伫立着。

人类是无比脆弱的动物,哪怕只是被一根竹竿刺进手臂,也可能会造成致命伤。

所以……

切号的方法有两种:1,心跳过快,2重伤。

当重伤切号时,另一人上线,身体上的伤会减轻。

不过转瞬,白水已寻找出最优解:给中森青子套鸟,当以防万一之策。

他则在保护中森青子的情况下正常躲避,尽量在应援物之间寻找减缓下坠的支点,一旦重伤,则让黑羽快斗上线,以魔术师的反应速度更快更稳地应对应援物和怪盗乌鸦可能的袭击。

从头到尾,白水和黑羽快斗都来不及说话。 但在白水做出选择的瞬间,黑羽快斗陡然开口,语速很快:“让我来!”

“我在练习魔术时有练习反应、”

不。

刚坠入应援物丛时,是最危险的时刻,假如是游戏,这一时刻便相当于Boss在玩家入场时的大招,或许一下就能让玩家的血条减半。

黑羽快斗是魔术师,专门锻炼过反应,反应的速度更快,既然如此,最优解就是白水吃掉大招。

上方的视线还在遥遥传来。

怪盗乌鸦没走。

白水敛眉,垂向下方的视线稍抬,看向自己怀中中森青子的肩膀。

他没有使用过役鸟,但仿佛灵觉在闪动,在他的视线落在中森青子身上时,一种奇妙的感觉降临,他的视野忽而远去,竟完整地看到了自己和中森青子。

在微妙的高视野中,‘他’的眼瞳有些溃散、没有焦点,‘中森青子’则将面颊埋于‘他’的怀中,仅露出一部分的侧脸,她近蓝近紫、晕染着光泽的眼眸低垂,绯红的唇角抿着。

视野的两侧,则是几缕黑色的羽翼。

……这是‘乌鸦’的视野。

白水反应过来,立刻循着奇妙的直觉,在这种鸟类的视野中锁定‘中森青子’。

下一刻,他感到‘乌鸦’猛然向下俯冲、几乎眨眼间便轻盈地撞到‘中森青子’的肩膀,在她轻颤之际,发出一声嘹亮的叫声:

“嘎!!!”

奇异的第三视角消散,白水重新回到自己的视角中,视网膜上却仿佛仍烙印着刚刚的一幕:他们在高空中坠落着。

他是主动跃下来的。

他是主动握紧受害者的。

他在……

保护一名受害者,一名即将的死者。

这名‘死者’是自己的朋友,是受自己的牵连而遭遇死亡困境的,她在自己的怀中,并不重,却也不轻,是一条生命的重量。

他不想她死去。

不想她像那些死者一样死去。

她不会是那些死者。

那些死者……

那些死者,也是被在意的人。

假如正像他曾冷眼旁观的那样,中森青子真的……

风还是那么凌厉,像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割着白水的面庞和手,细细麻麻的痛意从他的身体各处泛出。

他像是一条被剜去鳞片的鱼,第一次感觉到了真切的痛意,又像是在经历一场具有滞后性的凌迟。

所有的,在以前认为理所应当的,毫不在意的不作为,在此刻都飞旋成刀片,精准而漠然地剜着他的身体每一寸。

他解开破损的滑翔翼,甩去可能会干扰自己落点的束缚,抬手摁住中森青子的肩膀,听见从自己喉咙流出的低声:“不要怕。”

这不是在安抚中森青子,是在对自己说。

像是黑色松树林的应援物丛越发得近。

在下方的应援物丛中,有几块露出一部分的玻璃,玻璃上反射着远处的光泽,又将光泽镀上近处的应援物,让那些斜立的尖锐竹竿像是刀锋。

冷锐的光泽过度至白水眼睛,在虹膜上泛起同样的点点亮光,像是近在咫尺的锋利刀刃。

某种熟悉感忽而袭来。

不久前的死亡梦境缺少了一个尾巴,没有做完,白水对具体的经过其实并不在意,也记得不算太清晰,只记得最终自己死亡了,但在此刻,白水的眼前浮起了后续:

在刀锋一点点落下时,他格挡的手腕已经和凶手的手腕接触,错落着,行为一个微妙的姿势。

这个姿势,只需要白水稍微更换一下手的落点,他就能直接扭掉压迫下来的那只手和匕首,反扭住凶手。

只需要一下。

但是……

在看着凶手那张因用力而狰狞的面孔,看到颤抖的瞳孔,看到由咬肌、面部肌肉、眼睛、重呼吸所组成的,仿佛说出来的‘只要杀掉你,就不会有人发现我杀人了’恐惧,和一种迸发出来的……

求生欲。

很奇怪,明明是在杀人,那名凶手却迸发出求生欲。

他很努力地想活。

想在成功复仇后活着,想不被绳之以法地活着,想像没杀过人般地活着。

被如此努力的人杀死,似乎……

当时的白水,没有什么‘必须要活下来’的原因。

于是,在对视间,他的手腕一直格挡着,没有转势去扭凶手。

刀锋落下。

……

白水想起来了。

原来他不是反抗失败,而是放弃了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