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振 作品

第27章 吴蜀纷扰

对这些将作监的小吏,皇帝的钱不敢拿,但从这些屯田官所的交州人口袋里抢钱,确是一种轻松愉快的事情。′微*趣/晓.说- ,哽?薪\最-全.

能给钟阿九留下二百个五铢,已经算是他心善之举。

这是一贯彭城将作所铸的新钱,崭新,去年秋日这些铜钱才刚刚开始铸造,被命名为‘太和五铢’。汉时通用的五铢正面只有五铢两字,而这种新五铢则有四个字,上太下和、右五左铢,分量充足,与旧时流通的那些质量低劣的烂钱并不相同,乃是一等一的好钱。

民部尚书李严曾经建议皇帝效仿蜀国之举,同时铸造一些‘直百五铢’,以方便货币流通和朝廷聚财,却被曹睿亲口拒绝了。

曹睿明面上说出的原因,是蜀国这种僭越残民之举,大魏非但不能效仿,还应该大力谴责。这种冠冕堂皇、政治正确的话语一说出口,李严也没话说,只能跟风继续开始谴责。

但曹睿心中的真实原因,还是认为大魏的经济没到这种程度。先让货币充分流通之后,才能搞这种中古时代的金融创新。减税才减了不到一年,先让百姓富裕一些再说。

而另一边,除了皇帝本人在夜间继续宿在码头旁的龙舟上,其余随员都上岸居住,官员们更是可以就近入了东兴坞过夜,扬州刺史蒋济就是其中的一员。

蒋济在亲眼目睹白日的这件事后,当晚在自己的住所将其记录下来,做出了‘吴逆建国日短,妄自悖逆,人心不固,荆州、交州二地士心不附’的评语,准备将拿钟阿九的事例作为典范,用于说明这些旧时吴国降兵在征吴过程中可以使用。

就在同一晚,数百里外,吴国,建业。

胡综悄然从吴郡回返,命左右将随员押送到狱中后,亲自入宫步行来见孙权。

遥遥望去,寝宫内灯火通明,胡综作为孙权亲信、又有着侍中内臣的身份,径直到了孙权寝殿外。向着殿门打量了几眼后,胡综对殿门旁立着的内侍说道:

“张黄门,陛下应当还未就寝,还请入内向陛下禀报一声。”

这名姓张的内侍有些为难,站到胡综身边,弯腰小心说道:“胡公,非是小奴不愿,而是王夫人在内,小奴哪里敢上前惊扰呢?”

所谓王夫人,就是孙权第三子孙和的母亲,备受恩宠,位次仅在步练师之下。

胡综又问了一句:“当真不好禀报?”

内侍长施一礼:“还请胡公体谅一二,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哪敢去惊扰陛下呢?”

胡综倒也不恼,整了整袍服,束手站在殿门外,高声喊道:“陛下!陛下!胡综从吴郡回来了!”

这个姓张的黄门大惊,在胡综身边连连告饶,想让胡综停下呼喊以免惊扰过度,却不料没多久,孙权竟从殿内自己开门出来了。/餿?飕\暁`税¢网. !冕-废\越·读,

孙权发髻散开,身着一身织锦的浅色内袍,面上竟没有半分被打扰的不满,看向胡综:“伟则方才入城?随朕到里面来说。”

胡综拱手道:“陛下寝殿有妃嫔在,臣不敢入。”

“人在内间,又有何妨?”孙权甩了这一句话后,径直转身走入,胡综犹豫了两瞬,还是迈步跟上。

“事情办妥了?”孙权坐下后平静问道。

胡综答道:“陆瑁一妻二妾、二子、二儿媳、二孙尽皆收捕,陆逊儿子陆延和陆孙氏也一并带来了。就是陆骏的另外两个女儿……”

胡综言语用的很小心,毕竟事关紧要,很多事情他也不敢擅自做主。

形容陆瑁妻子用的是收捕,而陆逊妻子这里用的是带来。陆逊之妻陆孙氏是长沙桓王孙策的女儿,与孙权乃是血脉近亲,虽说孙权对孙策的后辈素来冷酷少恩,但面子上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二的。

而胡综犹豫着的另外两人,也就是陆逊、陆瑁兄弟的两个妹妹,一人嫁给了早逝的顾邵,也就是如今丞相顾雍的儿媳、太子孙登四友之一顾谭的母亲;另一人嫁给了的吴郡士族姚家,姚家虽无人做官,却也以学术传世知名。

这等麻烦事情,仅凭他一个侍中、执法是不敢做主的,还是要孙权本人说话才算管用。

孙权点了点头:“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此话不是伟则与朕亲口说的吗?为何到了陆瑁的两个姊妹处,伟则就忘了?”

胡综连忙站到孙权身旁说道:“陛下,这两位陆氏女已经嫁出,又牵扯到顾氏和姚氏,臣以为务必慎重才是!”

孙权铁青着一张脸不说话,胡综继续苦劝,直到劝了一炷香的时间,孙权的口风这才松了一二。

“也罢,这两人既然已经嫁出,已非陆家之人,就暂且将他们饶恕了吧。不过对于陆瑁近亲,必须严惩!”

“传朕的旨意!”孙权冷冷说道:“让陆孙氏禁足于长沙临湘,奉嗣桓王庙宇。¨墈~书`君* !埂/芯¢嶵_快.其余众人皆流放珠崖郡,明日便走!”

所谓桓王,指的就是在孙权称帝后被追封为长沙桓王的孙策。既然追封的封地为长沙,

那吴国官方祭祀孙策的庙宇也是在前年由孙权钦命立在长沙的。

当然,对于孙策的追封,朝中许多人也有过疑问,纷纷上表提及孙策昔日的功勋,认为可以如追封孙坚为武烈皇帝一般,也给孙策追封为帝。在长沙桓王的追封颁布之后,朝中还起了不少争执。

孙权权衡利弊,最终还是以并无追封兄长的先例为由,拒绝了臣子们的请命。而孙策唯一的儿子孙绍原本被封为吴侯,也因为‘吴’这个字与吴国国号相同,容易给臣子们暗示,将其改封为了上虞侯。

“遵命!”胡综深施一礼,而后小心离开,将要掩上殿门、稍微张望的时候,胡综蓦然发现坐在席中下的孙权样貌与平日不同,头发散落披着、灯影映在面上影子横斜,竟映得人宛如狮虎一般。

待陆瑁全家被士卒押送上船,溯长江逆流而上,准备沿水路先去长沙、再去交州之后,建业城中的寒气才略微消散一二。

除了一个略显倒霉的刘基,在病中听说陆瑁欲要谋反、泄露消息后在狱中自尽,刘基自己也因忧思过度死了,其余再无牵扯到身家性命的人。

薛综等五名尚书被下旨斥责,但也除了斥责外,再无多余的处罚。顾雍被解除了软禁,重新允许从府内外出,继续履行丞相和在尚书台做事的职责,一如往常。校事吕壹也继续得用,被孙权派往荆州巡视各处,了解太子孙登、大将军诸葛瑾、车骑将军朱然、骠骑将军步骘这些重臣的思想状况去了。

丞相顾雍也只是装傻,亲自入宫谢恩,连话都没有说上十句,便离开宫内继续当值去了。

表面上一如往常,但所有人心中都明白,终究是回不到过去的时候,人心中的裂痕一旦产生,又如何会继续缝合上呢?就如同先汉时汉武帝杀太子、废卫氏,都到了这种时候,谁还会认为汉武这位天子有半点人情味呢?

大臣们也只是做官罢了,只不过是得过且过的一天天捱过去。

陆家之人被送走后没两日,远航的船队就回到了建业。贺齐、卫温、唐咨三人也各自得到了孙权的褒奖,那些斩获的首级和俘获的人口,也作为吴国黄龙三年的一大战绩而被官方认可。

……

益州,白水,丞相府。

从成都来的传信使者到了丞相府外,将书信亲送到了长史杨仪的手中。杨仪仔细问了几句,不敢怠慢,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去相府正堂中去寻诸葛亮。

如今相府占了白水关城中接近二分之一的地方,往来人影络绎不绝,繁忙至极。丞相诸葛亮开府治事,益州上下的大事小情尽皆决于相府,军政、民政无一例外,包罗万象。

相比之下,成都的尚书台和九卿就如同摆设一般,只是作为相府决策的执行者,宛若空壳。若有人问一问他们,估计也只会得到‘大汉自有国情在此的’的回应。

在魏国是太和七年,对刘禅和他的臣子们来说,年号则是建兴十一年。

严格的说,诸葛亮的相府分为两个部分。

一为白水相府,是由最初驻扎在汉中沔阳的相府沿袭过来而成,诸葛亮本人就坐镇于此。

二为成都留府。这种略显奇怪的政治模式,可以简单理解成丞相府始终是在成都驻扎的,只不过随着丞相本人不在成都,分出来一个驻在白水的分支机构。留守在成都的这一部分自然就唤作留府。

留府的负责人也是丞相长史,故而丞相诸葛亮一直是有两个长史的。

前任留府长史张裔亡故之后,参军蒋琬被诸葛亮点为新任留府长史,在两年前的冬日就驻在成都。

如今这封书信,也是蒋琬派人从成都送来的。

诸葛亮素来勤政,杨仪寻来之时,他也正在桌案后批阅简牍。似乎对杨仪的到来并不惊讶,听闻蒋琬在成都有书信传来,诸葛亮也只是略微点头以作回应,伸手示意杨仪将书信放下,回去做事就好。

杨仪会意照做,可还没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被诸葛亮给叫了回来。

“威公,你且看看此信吧。”诸葛亮不苟言笑,将手中一直端着的竹简放在桌面上,向前推了一推。

杨仪不敢怠慢,快步向前走去,接过信件,随着眼神在竹简上不断移动,他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愈加严肃了起来。

“丞相,陛下此语定是有人唆使!”

“唆使?”诸葛亮淡然反问。

杨仪道:“这不像陛下能说出的话!”

诸葛亮缓缓站起,背着双手向外走到了庭院中,久久不语。

白水位于梓潼郡,和成都所在的蜀郡之间只隔了一个广汉郡,约有八百里的距离。按照驿递制度,若有紧急军报三日可至,寻常信件六日可至。

十日前,诸葛亮从白水传信给人在成都的留府长史蒋琬,想让蒋琬入宫觐见刘禅,就今年秋冬北伐之事询问一下刘禅的态度。

此事重要但并不紧急,也只是用着寻常信件的名义,六日方到。但按照蒋琬这般回信的速度,显然就是有意外了。

蒋琬在信中说,他入宫觐见

陛下之后,大略说了此事。可陛下却与以前的态度并不相同,反过来问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陛下问这次北伐到底想打何处?蒋琬身为丞相长史,入宫奏对问及国家大事却语焉不详,连今年北伐具体要打哪里都说不出来,实非国家大臣应为。

第二件事情,陛下问距离上次北伐之后,丞相相府在白水驻扎已经两年多了。白水位于梓潼郡,几乎在如今大汉管辖地界的最北面,离成都有八百里,交通起来殊为不便。能否让丞相将相府迁回成都来治事呢?

也不怪蒋琬匆忙报信、不怪杨仪诧异。陛下对政事流露出这种程度的关心,以及对相府的这般评论,实话说还是第一次发生。

最关键的关键,在书信的末尾,蒋琬还附上了自己对这两件问题的看法。

其一,蒋琬并不赞成今年再度北伐,待明后年多积攒一些资财实力后,或者遇到魏国有变,再行北伐不迟。

其二,蒋琬也认为在北伐难为的情况下,相府及朝廷大半可战之军依旧留在白水,确实如陛下所说,有些多余了。

关于北伐之事尚可商榷,这两年蒋琬始终都表示晚些北伐为好,积攒实力之后再行北伐。这倒没什么值得疑惑的。

即使为相府属吏,丞相也从来没有强求所有属官必须与他同一思想、一点意见都不能提。在事情没最终确定的时候,丞相还是允许人说话的。

但关于第二件、也就是相府位置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陛下给的原因是交通不便、沟通需要时间,而蒋琬表述的意思是北伐需缓,相府和大军留在北面无益。

同一件事情,两种表述。信中所写到底能不能相信?蒋琬所说之话究竟是他自己的态度,还是陛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