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出来,晚晚其实蛮享受批阅奏折。
其实和他蛮互补。
既然如此,他倒不如把这项权力让渡出来,专心于兵务。
苏晚晚却意兴阑珊,如鲠在喉。
对于苏家,他从未真心尊重过。
到了苏家门口都不肯进去看望一眼岳父。
任嘴上说得再好听,他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半分折腰都不肯。
他愿意说几句好话哄她,也不过是看在她对他有用的份上。
回到宫中,好几封紧急奏折已经摆在案头。
一封是兵部的折子,说刘六、杨虎等人从山西脱困。
刘六等由湖广、江西、自南而北,踰山东长清、齐河等县,直抵霸州,复往山东而南。
杨虎等由河南、山西自西而东,踰曲周威县直抵文安,复往河间、泊头、庆云,亦由山东阳信、海丰而去。
往复纵横如蹈无人之境。
还有一封奏折,内容骇人听闻。
流寇破枣强县,知县率众捍御,斩贼二百余人,首领一人。
本来劫掠就跑的怒了,连续攻城三天,知县身中数箭一枪,犹嗔目奋臂高喊“杀贼!杀贼!”
城破时,知县乃赴水而死。
流寇急怒,砍下知县头颅,下令屠城。
死者达四千八百余人,绝户者五十余家。
而参将宋振驻兵在县东门,与贼对话,不发一箭,任由流寇消失。
陆行简看到这封奏折,双目赤红,手紧紧攥成拳头却还在微微颤抖。
“混账!”
“混账!”
孟岳不知所以然,捧着茶杯进来,直接被他打翻在地,还踹了几脚。
苏晚晚闻讯而来,赶紧制止他。
“孟岳犯了什么错?”
陆行简把那封奏折递给她。
“该死!”
他犹不解恨,把桌上物品全部砸了出去!
苏晚晚看到屠城、死者四千八百余人的字样,全身血液几乎凝固。
她叫来孟岳,声音颤抖:“李首辅怎么说?”
孟岳吓得战战兢兢。
他知道这是出大事了。
“李首辅今儿个还上了乞休折子。”
他从地上一堆奏折里找出来,递给苏晚晚。
苏晚晚看着上面连篇累牍的废话。
其中一句“深居禁密,朝奏以时,饮膳以节,以保圣躬,以延嗣续”,令她冷笑连连。
这场人祸,他李东谦就是始作俑者!
居然还有脸在这劝皇帝生儿子!
苏晚晚道:“皇上,生气有什么用?不如宣李首辅,御书房觐见。”
李东谦在御书房看到陆行简和苏晚晚两人时,脸色微沉。
皇后干政,现在真是连避讳都不肯避讳了。
陆行简把枣强县被屠城的奏折扔到李东谦面前:
“李阁老是先帝顾命大臣,三天一小辞,两天一乞休,枣强县屠城一事,都是阁老辅佐有功。”
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叫李东谦心神一凛,当即下跪认错。
“老臣老而无嗣,病体难支,陛下绍统有年,前星未耀,老臣无以见先帝,误国之罪,万死莫赎。”
陆行简半天没有说话,脸色铁青。
真是倚老卖老的老油条。
他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
最后还是按捺不住。
“几千条性命,在你李东谦眼里,都是儿戏吗?!”
李东谦宠辱不惊:“皇上此言,老臣不敢当!”
“你自然不敢当。”陆行简轻笑。
“在你眼里,赵鐩率的是仁义之师,各县平账而已,无伤大雅,于民秋毫无犯。”
“那些屠城的恶贼流寇,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你问心无愧。”
“你午夜梦回的时候,良心就不会不安吗?!”
李东谦垂眸:“老臣尸位素餐,自然寝食难安,还望皇上准了老臣的致仕折子。”
陆行简正要答应,苏晚晚拦住他。
脸色平静:
“首辅大人辅导任重,乃非常之才,如今还未到七十岁,岂能称病求退?宜用心办事,以慰圣心,以安社稷。”
李东谦撩起眼皮,轻轻看了苏晚晚一眼。
“此乃前朝之事,太祖皇帝有云,后宫不得干政,娘娘,您逾矩了。”
陆行简无声失笑。
这是个疯狂的世界。
苏晚晚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陆行简压下各种愤懑,最后忍耐道:
“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李东谦,退下吧。”
御书房大门重新关上后,好一会儿安静得落针可闻。
“为何不让朕准了他的致仕?”陆行简心情奇差无比。
苏晚晚收回思绪,“他笼络了那么多地方官员,你这边准了他的致仕,只怕天下立即大乱。”
“你想要屠城之事,再次出现吗?”
流寇最初只有刘六刘七的几十人而已。
从最开始的抢点衣食以活命,到现如今的屠城,事情已经不受控制。
……
提督都御史马中锡和张咏追赴义军营寨面会刘氏兄弟,劝其自新归顺。
马中锡道:“皇上口谕,你等虽罪恶不可原谅,念初心只是求生,如果悔罪,可以自首招降。”
刘六有些意动。
他们兄弟一直等着朝廷招安。
只是没想到,招安来得这样迟。
现在打着他们兄弟名号四处作乱的人太多了。
比如枣强县被屠城一战,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却也被算到他们头上。
刘七并不信任马中锡和张咏。
见张咏面白无须,知道他是个宦官,问:“皇后可有什么话?”
只有苏晚晚做出承诺,保他们安然无恙,他才肯答应这事。
张咏皱眉,单独叫了刘七说话。
“皇后娘娘的药所剩不多,恐有性命之忧。皇上特旨招安你等,为皇后娘娘制药,成功后不计前过,另有升赏。”
刘七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复杂。
“我要见鹤影。”
……
京郊茶肆。
刘七乔装改扮,悄然现身。
鹤影站在包厢门口,脸色凝重。
避开身形时,苏晚晚的正坐在茶桌后。
刘七大吃一惊。
“现如今流寇正在文安,已发展成数万人的大军,娘娘现身于此,不顾自身安危吗?”
苏晚晚做了个请坐的姿势,倒不忙着答话。
而是自顾自碾磨茶粉,调膏,点茶,与当初出面劝收刘七的做法一致。
刘七视线落在她的动作上,心脏一点点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