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断理还乱的小雨从天心坠落,清寒着阴沉的春天,风浪未息的长江边上,穿着风衣的年轻人踏过湿润的土地,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雨水从他的身边滑落,像是他被无形的气罩笼罩在其中。
今天是清明时节,路上的矮山上都能见到上山悼念先祖的村民,年轻人挑个下雨的时候出行自然目的也相差无几,他同样是来悼念死者的,只是不是先祖。
或许只是认识的人,仅此而已。
他走到江边,伸出空中的右手,轻轻一挥,许多白色的花瓣不知从何处散落成悬浮的白虹,被风裹挟着飘到江面上,随后毫无道理的自燃起来,火光一时之间驱散了春雨的寒气。
这道白虹持久地燃烧着,年轻人默默看着那跳动的火焰,眼眸中如古井无波。
他突然回头,看着树林之中,以他的听力,能听见旅游鞋踩在泥土上的声音和登山杖拨开灌木的声音,有人正在向这处荒僻的河滩靠近,脚步轻快。
不久,那个人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挺专业的户外服装,手腕上戴着小巧的银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但悦耳的声响。他看到了站着的年轻人和江上尚未燃烧殆尽的白虹,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
“你好啊,芬里厄。”新来的旅者主动打招呼,“你也来看看他们啊。”
“只是追忆亡者,谁都看不见死去的生灵。”芬里厄一动不动,“倒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和他们可没有丝毫关系。”
“哎呀呀,那可不一定。”旅者依然微笑,“我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就和他们有所交集哦?就算没有直接的血缘,但我也会为了朋友的逝去而感到惋惜啊。”
“他们不会把你当成是朋友。”芬里厄冷冷地说,“没有任何的龙,会把你们这些杂种当成是朋友。”
旅者只是摇了摇头,“别用这么伤人的词汇嘛,虽说你是黑王的子嗣,可是光论血统强度,我们之间真的有区别吗?”
芬里厄冷哼了一声,他的瞳孔中似乎燃烧起了金色的火焰,他讨厌这些所谓的混血君主,对方怎么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旅人微笑着,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坦坦荡荡地与芬里厄对视。
芬里厄突然后退了一步,一刹那之间彷佛天光都被黑暗所吞噬,他堂堂一位龙王却觉得像是精神遭受了一记锤击。
“龙威什么的,还是等你的本尊在这里再和我比吧。”旅者温和地说,“说起来你的这个能力,不也是从你口中的杂种身上学来的吗?”
“有熊太一。”芬里厄念出了旅者的名字,“你在自寻死路。”
“不管怎么样,赢家总是要踏着输家的血与骨的,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是敌人,自寻死路这种话,说出来根本没有意义啊。”有熊太一轻描淡写地回复,“王座上的人不会容许有威胁自己地位的人出现,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人与龙都没什么两样。”“那你们这样的杂种,算是人还是龙呢?”芬里厄略带嘲讽地说。
“这种东西没什么所谓的。”太一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我们只想站在赢家的那一边。”
他说完走到了江边,此时白虹已经烧完了,只剩下灰烬落入江水中。太一从怀里掏出了泛黄的信纸,将它轻轻放在水面上,任由波浪将其吞噬。
“这是以前康斯坦丁给我写的信,我用特殊手段保存下来的。”太一说,“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我是谁。”
芬里厄皱起了眉头,但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他还在我手下做事呢。”太一缅怀地说,“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国王来着,我想更了解人类的信仰,所以在西湖边上修了座塔。”
芬里厄说出了那个身份:“吴越国王钱弘俶?”
“对啊,那个时候我需要个身份嘛,就挑了个大户人家,不过好像有些太大了。”太一说,“我当时可是认认真真地扮演了几十年自己的身份,没有露出过什么破绽——除了我那位成功在历史上留名的妃子黄妃。不过她只在死前告诉了我她知道这件事,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是她在死前告诉了你,还是她告诉了你,所以很快就死了呢?”芬里厄冷哂,“像你这样的怪物,世界对你来说不过是个大玩具吧?你遵守着自己的游戏规则,不允许任何人打破它,与其说你作为钱弘俶是在了解人类,不如说你只是在给自己找乐子,定下了人设就像演员出演剧本一样,就和你现在似的。怎么,国王当腻了,决定当一回徐霞客?”
“我睡的时间没你们长,当然要给自己找点生活的意义。”太一倒也没有反驳,“不然这个世界未免也太无趣了一点。”
“你可以扮演一个人类国王几十年,为了自己宠爱的妃子修建皇妃塔,也可以在她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后仅仅因为不想觉得出戏就杀了她。”芬里厄冷笑一声,“难怪连你妹妹都不愿意和你一起行动,绝大部分时间里,你们除了互换情报之外,连真正意义上的见面都不会去做吧。”
“只是因为没有必要,我们随时可以联系彼此。”太一面色不变。
“以水为镜,照出来的东西可都是相反的。”
“何必在这种事情上挑拨离间呢?毫无意义。”太一轻轻摇头,“我们之间的羁绊,是任何东西都无法破坏的。”
芬里厄冷笑一声,他才不信有什么无法破坏的羁绊,在命运和权力面前,亲生兄弟也会互相残杀,父辈和子辈之间都会举起刀剑。不管是龙也好人也罢,都摆脱不了孤家寡人的魔咒。
“对你们来说,这种事情大概是天方夜谭吧?”太一说,“就连所有人都喜欢的康斯坦丁,说死也就死了。真可惜。一路走好,康斯坦丁,还有诺顿殿下。”
“等你死了,我会把花仍在你的尸骨上,坟墓就免了,杂种比较适合天葬。”芬里厄说。
“没事,我会为你修一座衣冠冢。”太一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