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奔腾着向着远方流逝，汇入清色的长江中，一层层碎掉的浪线涌起来鱼鳞状的片光，货船沉默着奔行其间，时不时有蓝色工装的职业者在甲板上走过。
一艘游轮发出响亮的汽笛声，从那巨大的码头离岸，惹得对面大剧院旁边的广场上不少游客纷纷掏出了相机与手机开始拍照，闪光灯连成一片，融入两岸明亮的夜景中。
那艘游轮洁白的身姿看上去像是骄傲的天鹅，在灯光的映射下昂着首向天空吐出自矜的气音，在这个季节于长江乘游轮采风确实是极好的旅游活动，不冷不热，春色恰好，三峡区域更是绿肥红瘦。
只是这艘气派的游轮其实并没有满载游客，因为一伙特殊的人将它租赁了下来。
叶胜拍了拍船舷的栏杆，觉得这艘游轮看起来精致，但比起之前的伊丽莎白号还是差得远了，只是伊丽莎白号和摩尼亚赫号都葬身水底，执行部一时之间无船可用，只好采用了租船的方法，因此船上也没有了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连声呐都是搬来的小型号产品，效果差得远，在船上的人看来整艘船显得那么“人畜无害”，没有鱼雷，没有军用雷达，甚至连水下炸弹都没有，仓库里也不存在保养好的大口径枪械，只有瞒着港口工作人员搬上来的几支水下步枪。
“我们简直就像是要去狼窝里探索的小羊，但手里只有带着牧羊犬气味的项圈啊。”叶胜长叹。
亚纪就在他身边，闻言轻轻一笑，“好消息是，狼也已经死了，我们只是去找找有没有多的狼毛剩下来，让我们更了解曾经的狼群。”
“是啊，君王已经死了。”叶胜咂咂嘴，“真不知道舒熠然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亚纪的呼吸顿了一拍，随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时她其实在昏迷前看到了一眼，那彷佛从江底升上来的神魔一样的少年。这件事她甚至没有对叶胜说过，因为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可是那道背影亚纪觉得自己大概是忘不掉了，简直像是地狱里的撒旦撕开了囚笼重返人间，天上地下都没有人能阻拦王的归来——可偏偏那傲世的神魔长着一张属于路明非的脸。
哪怕是在舒熠然的身上，酒德亚纪都没有见过那样彷佛凌驾于一切的气场。
游轮缓缓驶离灯火通明的城市，融入到漆黑的航道中，江面上寒风凛冽，哪怕是在最严热的盛夏，夜晚的江风也总是能让人瑟瑟发抖。
不过叶胜和亚纪一时之间谁也没动，他们看着周围的一切渐渐被黑暗笼罩，像是想起了那些已经被风吹走的时光。
“如果这个世界很普通，没有龙族，没有混血种，没有魔法一样的言灵。”亚纪突然开口，她靠着叶胜的手臂，声音有些飘渺，“你说那样的话，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我很想说一定会的，但我知道你想听的不是这个。”叶胜将酒德亚纪搂到怀里，“如果没有龙族，没有卡塞尔学院，我大概是不会出国的。”
亚纪嗯了一声，她往后挤了挤，和叶胜贴的更紧了，“我应该也不会出国吧？那样的话，我们一生大概都见不到一次面。”
“所以幸好，这个世界上是有龙族的。”叶胜说，“虽然很危险，可我觉得娶到了你，就是最好的回报。”
亚纪的小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哪怕你总是喜欢想东想西，在家里也一直犯懒不肯干家务，最近还胖了不少……”叶胜习惯性的先抑后扬让亚纪的笑容凝固了，不过她没有发作，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早就知道叶胜要说什么。
“可是真好啊，因为我也是个满身缺点的人呢，我们待在一起，这个世界就是完美的。”
年轻人总是能说出更动听的情话，因为他们富有朝气，还没有被现实的事例所覆盖心智，他们相信海誓山盟和至死不渝，即使自己从未见过。
———
东京。
深夜里的小店很少有客人光顾，几个年轻的服务生倚靠着椅子打着瞌睡，直通式的店内环绕着奶油的甜香味，飘渺着氤氲在白炽灯明亮的光晕中。
贴着彩色花纹的玻璃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带着鸭舌帽的一男一女从门边滑了进来，几个服务生大梦初醒般地揉了揉眼睛，此时两人已经选好了座位。女生脱下鸭舌帽放在桌子上，将手里的提袋大大咧咧地扔在了椅子上，随后长舒一口气坐下来。
服务员把菜单递上来，殷切地问：“二位要来点什么？”
女生把墨镜也摘掉，看向服务生，“有什么推荐吗？”
服务生第一时间没有回答，因为他一时有些看呆了，原来美是可以如此具象化的概念，你看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只会觉得这个形容词就是为了这个人而生的，这样的美能跨越人种。
“回神了，小哥。”女生伸出手在服务生小哥面前晃了晃，对此情景见怪不怪。
“啊…哦十分抱歉！”服务生立马致以歉意，并发挥日本人的特长深鞠躬。
“我问，有什么推荐的吗？”女生重复了一遍。
服务生小哥收敛心神，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被同事们看上笑话了，但是习惯还是让他恢复了一点专业性，“我不太清楚二位的口味，不过我们店里的草莓富士雪算得上当下最受欢迎的甜品，而且关于这个甜品还有个小彩蛋。”
“什么彩蛋？”女生饶有兴趣地问。
“一起在店里享用这个甜品的青年男女，后续表白成功的几率很高哦！而且如果已经是情侣了，结婚的概率也会提升。”小哥看着两人，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没错，这两人称得上郎才女貌，尤其是后者，“这点电视台都有过报道的，二位想试试吗？”
女生闻言故作惊讶地看向男生，“欸，这么神奇吗？会长你想试试吗？”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看着艾莉西亚。
两人是一个小时前才从成田机场落地的，追查的就是拉斯维加斯事件的后续，调查进化药这种东西，日本几乎是绕不开的一个地方，哪怕赫尔佐格已经死了也是一样。水蛭的来源尚不清楚，可是之前柳淼淼买下的炼金制品竟然是在海关有过登记的，被记载成损伤严重的古银币，来源地就是日本。
学院为此怀疑其中有猛鬼众的手笔，楚子航和艾莉西亚负责继续跟进之前的调查。
虽说猛鬼众的高层在之前的动荡中几乎全部覆灭，可是蛇岐八家也是如此，这个元气大伤的家族无力再对那些败类斩尽杀绝，学院也不把剩下的散兵游勇当成是需要大张旗鼓去剿灭的对手，于是猛鬼众在此之后上演了春风吹又生的戏码，只是规模相比以前十不存一。
两人下了飞机，艾莉西亚想要出来找点宵夜，结果没有选择居酒屋而是找了家甜品店，才有了现在的情况。
楚子航没有回应艾莉西亚，只是向店员要了一份焦糖布丁和柳橙汁，他不喜欢尝试新的东西，也明白艾莉西亚问这个问题纯粹就是在玩，她对谁都敢说这种略带暧昧的话，因为她这种性子压根就不在意会不会有什么后果——她可是在出任务过程中都敢因为犯懒而迟到的大小姐，无法无天才是正常态度。
艾莉西亚没等到回音也不气，自己点了这所谓的草莓富士雪。“半夜空腹吃冰淇淋对胃不好。”楚子航提醒道。
“会长教育的是。”艾莉西亚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小哥，麻烦再加个枫糖蛋糕。”
“吃的太多不利于睡眠。”
艾莉西亚指了指外面依然亮着灯的街道：“睡什么？夜还很长，都到这里了，不去隔壁的新宿回味一下东京的夜生活？”
“我可不记得我们之前在新宿体验过什么夜生活。”楚子航淡淡地说。
“现在不就有了？还是说你更想去再爬一次东京铁塔？”艾莉西亚眨眨眼睛。
楚子航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他只去过一次东京铁塔，那就是和芦名伊织一起去的，按理说这种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芦名伊织当时谈论的还都是她自己的秘密，就算艾莉西亚认识了伊织，对方也不太可能把这种事情都告诉艾莉西亚。
艾莉西亚把食指竖到嘴边，“Asecretakesawoanwoan.”
楚子航其实挺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不安，但是眼见艾莉西亚这副样子一时半会怕是问不出来，也就放弃了涌到嘴边的话。
反正艾莉西亚如果真要去玩，楚子航估计自己也得被拉上作陪，夜还很长，不必急于一时。
———
白发的女人披着羽织盘坐在走廊上，看着天上明亮的白月，月色如霜铺散，和她的发丝完美的融合到一起。
走廊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可以想象那是体重轻盈的女孩子只穿着足袋走在木地板上。
“神明大人，还不睡觉吗？”芦名伊织从黑暗中走出来，俯身行礼。
“看看月亮，今晚是满月。”太阴随意地说，“我的名字的含义其实就是月亮。陪我一起坐坐？”
“是。”芦名伊织听话地跪坐在一旁。
太阴也在这里住了些时日了，双方彼此都熟悉了一些，只是伊织依然习惯性的保持绝对标准的礼仪。
“最近学校里忙吗？”太阴好似拉家常的长辈亲戚。
“蒙您关心，基本和平时一样。不过下个月中旬是校园祭，我们要准备相应的活动，所以可能会回来的稍晚一些。”伊织说道，“不过我会在头一天晚上先准备好晚饭的材料的，尽量不让您太晚吃饭。”
“那下个月我来做饭吧。”太阴拍掌。
伊织吃了一惊，“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活了很多很多年，厨艺比你好，你等着看就是了。”
伊织随即说道：“抱歉，伊织学艺不精，让您失望了。”
“我没说你做的不好，我只是说我做的会更好，仅此而已。”太阴摆了摆手，“在几百年前，皇宫里的御厨就已经比不过我了。”
“……伊织不胜荣幸。”
太阴满意地点点头：“听话是你最好的美德。对了，楚子航又来日本了。”
“楚先生么？”伊织闻言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想必是有任务在身。”
“对，有任务在身。”太阴看着伊织，“你下个月有校园祭，这个月呢？功课跟得上吗？”
“您需要我去做什么事吗？和楚先生有关？”伊织猜测。
“他调查的东西，我也很有兴趣。”太阴坦诚地说，“但我不方便亲自去，我目标太大了。”
“明白了，有更详细的情况吗？”
“情报等会发你，明天就开始请假吧，辛苦你了。”太阴毫不客气，“注意自身安全，我不希望我的巫女随随便便受伤甚至是死亡。”
“谢谢关心。”
太阴突然转身，将双手放在伊织的肩膀上，直视着她的眼睛：“这不是什么敷衍的关心，我需要你完好地归来，听懂了吗？”
伊织微微战栗着，因为她看到了太阴的眼底旋转着金色的光纹，她说这句话时空气轻轻颤动，彷佛声波发生了奇妙的混响。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伊织感觉到了自身的血液正在逐渐升温。
“是，伊织明白了。”
太阴放开了伊织的肩膀，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好孩子。”
伊织默默承受着，她能感觉到太阴的馈赠，表现得十分顺从。这些天来，神明和巫女的相处十分融洽，两人简直就像是姐妹一样，只是妹妹过分传统的尊重姐姐。
“话说起来，你觉得楚子航是个什么样的人？”太阴看似无意地问。
“楚先生的话，是个固执的好人。”伊织想了想，“和他相处的话，不管是安静的时候还是交流的时候，都不容易让人有尴尬的感觉。”
“固执的好人……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固执的死小孩。”太阴笑了起来，“不过人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