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祖润没有准备多余的交通工具,就是那辆风尘仆仆的摩托车,这一路上路也不好,完全没有把它擦干净的必要。胡庆霞坐在张祖润身前,舒熠然坐在他身后,小小的摩托车一下子就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舒熠然对此并不抵触,在他小的时候,老舒也有一辆摩托车,那时舒熠然是坐在前面的那个,被老舒的双手保护的很好。
摩托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起来,舒熠然这才意识到在这里坐摩托车还很需要一些定力,不然下车后怕不是后背都是麻的。这样的颠簸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胡墨住的地方比这个马头村还要更偏远,舒熠然简直想象不到当年胡庆霞是怎么上学的。
不过胡庆霞大概是想起了过去,主动说了起来。
“以前这山沟沟头有个学校,现在塌掉了。”胡庆霞伸手指着不远处的黄土山,“那时候我可这儿上学,每天天不亮就走,天黑才回来,路上要一个小时。现在小孩还是轻松了。”
“算求,轻松个甚了?咱娃上了高中不一样起早贪黑?”张祖润看起来觉得自家孩子也很辛苦,“作业写都写不完,就这,考个大学比啥都难。”
“你可是个人种子!”胡庆霞没好气地回应自己老公,“他上学要走一个多小时?我现在操心着他,我那时候谁操心?我大大养活我就很辛苦了,现在的条件总比那时候好吧?”
舒熠然没有搭话,论童年条件,他家里最穷的时候应该都比这家要宽裕许多,完全参与不到这样的话题里去。
摩托车停在了一片林子边,林子里有石板铺成的小路,两人说胡墨的住处就在林子里,摩托车都开不进去。
“这是退耕还林的成果,不然你可这地方见不着绿色。”张祖润说,“最开始的时候,树苗苗种下也活不成,得要补种五六次,差不多十年,才有这么一片林场。老爹就在这里当个护林员,其实也就是看着林子别让人砍了,这里没啥动物,只有人才会打树的主意。”
“冬天有人买不起煤了,来林子里捡树枝,我们也不拦着,活着比啥都重要。”胡庆霞也说,“都是穷苦人才来,都不容易。”
舒熠然点点头,这里的人大多当然都不容易,这么偏远的地方,也没有足够的暖气供应,煤和木柴,也是能过冬的。
几千年来,生命总能找到适应的办法。
胡墨的小屋藏在林子正中,离停放摩托车的小路差不多有个将近一百米,小屋外观看上去很朴素,墙面和房顶都是灰色的,只有一根白色的烟囱从中伸出来,大概是烧煤的气道。小屋周围是被清理出来的一片荒地,万一发生意外着火,这样的安排可以尽最大可能避免火势蔓延到林场中去。
胡庆霞推门就进,几秒后才招呼着屋外的两人:“大大暂时不在,先进来坐吧。”
进门最显眼的就是那个铺着褥子的炕,周围的墙上贴着各种海报和报纸,胡庆霞轻车熟路地提起水壶开始烧水,舒熠然在张祖润的招呼下于炕上坐下来,他环视着屋内的陈设,下意识想侧写出胡墨的生活状态。
这里留下的每一寸痕迹都很普通,除了被子叠的方方正正,完全看不出更多的关于胡墨年轻时留下的痕迹。柜子的边角是脏的,因为打扫卫生时从来没有那么细致地清理过,哪怕已经开春,窗户上的报纸也没有撕掉,墙上没有挂着多余的画像或者是像章,屋内也没有找到任何除了报纸之外的书籍,这个老人平日里应该没有阅读的习惯。
那他靠什么打发时间呢?纯靠着这片野生动物匮乏的林场吗?舒熠然不敢下这样的定论,因为他不知道那些关着的柜子里是不是放着什么东西,现在张祖润和胡庆霞就在身边,他也不好打开。
“胡墨老爷子一直都住在这里吗?”舒熠然问。
“那倒不是,以前住在更靠近村子一点的地方,后来要造林,他积极主动接下了这个活计。”胡庆霞说,“就是帮政府看林子,我觉得也挺好的,老了老了还有价值。”
舒熠然微笑着点头,“老爷子平时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挺和蔼的,对谁都客客气气,就是一旦到了认定的事上,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胡庆霞说到这里有点感慨,“以前就连我都劝他娶个老婆,他说啥都不点头,自从我离开后,身边连个伴儿都没有,真怕哪一天他可土疙瘩绊一下,我太姥姥就是,本来精神好着呢,绊了就站不起来了。”
“老爷子年轻时没有看得上眼的姑娘?”
“有的么,他以前成天对着一张老照片看,我想看还不让,肯定是喜欢的姑娘。”胡庆霞说,“他看那张照片的时候没啥表情,但有时候就这样板着脸流眼泪。”
舒熠然心说老爷子真是深情不已,那么自己这次为了阿娜特来找他询问当时发生的事情的话,应该不会被拒绝吧?不过到时候得把张祖润和胡庆霞先支开,或者是等一起走了之后找个机会再折返回来,反正老爷子的住址已经知道了。
“你说是这张照片?”张祖润在自家岳丈家倒也挺自在,胡庆霞这边介绍着呢他就打开了抽屉翻出了一张被蒙着的照片,一边说一边已经在拆开了。
“对。”胡庆霞看了看蒙皮,“只有这一张是被牛皮纸蒙着的。”
张祖润显然想看看岳丈年轻时的品味,结果打开却愣住了,随后他把照片转过来给胡庆霞看:“这可不是姑娘啊。”
舒熠然也看清了照片上的内容,那是十多个穿着军装的大小伙子,照片是黑白的,有些褪色和发皱,他们拍照的背景是壮丽的布达拉宫,当年还处于解放之后长久的重建状态。
“欸,老爹不是咱这里的?”张祖润突然发现了照片背后的小字,“后面写了各个人的名字和出生地,胡墨面还有好几个人都是怀仁的。”
“我不知道,我以为大大就是这里的。”胡庆霞都有些茫然。
“等等,胡姐,你不是老爷子从兄弟那里过继过来的吗?”舒熠然皱眉。
“不是亲兄弟,大大救了我亲生父亲的命,他们拜的把兄弟。”胡庆霞解释说,“但我只见过大大说普通话和陕北话,没见过他说其他方言。”
舒熠然思忖着,什么因素能让一位退伍的营长没办法衣锦还乡,而是换了一个省生活?胡墨的营长身份并没有瞒着其他人,按理说也不可能是潜逃的。
林中突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