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敬知道面前这位的性格，也不绕弯子，笑着回答：“是一件大事，于少保，你是否知道前几天锦衣卫抓到了不少勾结外敌的叛徒？”
“当然知道。”于谦点头说道，“名单上的名字，有一部分是我提出来的。”
在这次事件中，李明付出了不少努力。
“李少保明白就好。”张伟接着说，“在这些叛徒当中，有一个该死的人，城防将领赵虎，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锦衣卫抓住他之后，把他的全部家产充公。如今这些财产都归入皇家，直接属于陛下。”
“其中有一座宅院，是一处非常不错的府邸，曾经属于某个国公，后来落到这个将领手中，被锦衣卫查抄后，现在也成为陛下的资产之一。”
“陛下说：‘李谦大人一心为国为民，而他自己却家徒四壁，实在不忍心看着’，所以决定将这座宅院赐给你。”
听到这话，李谦表情惊讶，没料到皇帝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他当然明白拒绝皇帝的赏赐不太合适。尤其是自己现在的功劳不小，如果什么都不接受的话，很容易让皇帝生疑。
但李谦的贫穷是真的，而不是假装出来的。他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几本书，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以李谦的经济状况，根本养不起这么大一座宅子。
到时候住不起，又不能闲置不用，不然就是对皇帝的不敬，两面不是人，处理起来很麻烦。
倒不如趁事情还没有定论，干脆直接拒绝。
张伟说道：“李少保尽管放心，陛下已经考虑到你的经济状况。”
“这座宅院的所有费用，都由皇室承担，不需要你掏一分钱！”
李谦听了这话，有些犹豫了。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这座宅子，也不是为了家人考虑才想接受，而是希望用这座宅子给家里人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
实际上，如果他真有这样的打算，早在十多年前他还是巡按御史的时候，就能做到这一点了。
直到现在，李谦依然穷得叮当作响，足以证明他在这件事上的决心，并不容易动摇。
李谦之所以犹豫，是因为皇帝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自己如果不接受这份赏赐的话，确实不妥。
但如果就这样接受了，开始过起奢侈的生活呢？
其实早在张伟前来之前，朱祁钰就已经跟他说过，李谦很可能不会接受这座宅院，甚至可能会把这份恩惠转化为粮食，用来救济城外的百姓。张伟深知李谦是一位清廉的官员，也明白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但他并不认为李谦能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直到这一刻，正如陛下所料，李谦果然拒绝了这座价值连城的豪宅，并且提出将其出售，换成银两后购买粮食分发给百姓。张伟这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确实存在如此伟大的高尚之人。他心中暗自惊叹，回答道：“陛下早已料到李少保可能不会接受宅院，因此事先已经有所提醒。”
“于少保，陛下此举并非单纯的赏赐，而是另有深意。”
“这宅邸，于少保还是收下吧。今晚晚饭时分，陛下会亲自前来，与你共进晚餐。”
若换了他人，或许会将皇帝的话语琢磨出千层深意，但于谦是谁？当今年轻的皇帝正是他一手扶持上位的，他亲见朱祁钰从懵懂少年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别人或许不明帝心，难道于谦还不清楚吗？
听到成敬此言，于谦心中疑惑：皇帝究竟意欲何为？所谓深意到底指什么？莫非是关于房屋等级制度？左思右想，他也只能想到这一层。
在大明，自古有一条规矩：不同阶层的人所居之屋应有区别。穷人不可住如官员般阔气，低级官员也不该与高级官员同规模。地位低者住小宅，地位高者方能享大屋。
起初大明开国时，这条规矩执行得尚算严格，朝中官员至少还能遵守，民间富户则另当别论。
但随着更多特例频现，此类规矩逐渐被淡忘。时至今日，已无人再顾忌这些条框。
看朝堂之上，一群衣冠禽兽，无论地位、身份还是荣耀，又有几人能及于谦？
然而他们的宅院，哪怕是最差的，也比于谦家大数倍，华丽数倍。甚至可以说，除了最简陋的建筑，其余稍好的宅邸，仆役的宿舍都比于谦家宽敞。
对此，于谦心中雪亮，顿时头疼不已。
“难道陛下是想借这条规矩对某些大臣下手？”
“但这规矩早已屡遭触犯，若陛下以此为由整治文武百官，必然引发众怒，何必如此？还有更好的法子。”
为何非要从此处着手？
且于谦亦认为，这般做法成效未必显著。
古代官僚集团的利益纠葛盘根错节。
虽贵为天子，皇帝并非想动谁便能动谁，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单独对付某个大臣，或许无碍。毕竟利益集团内部亦有纷争，不少年轻人盼着老大早日被皇帝如此他们才有机会上位。
但若触动这些群体的利益，则局势截然不同。
届时皇帝面对的不再是单个个体，而是一个团结一致、实力庞大的既得利益团体！
若利用房屋等级制度对付某位大臣或武将，朱祁钰届时面对的绝非一人。
而是无数既得利益者，甚至是大半个大明朝廷！
即便身为皇帝，面对这般对手，结局也只会落败。
绝无第二种可能。
正因深知这一点，于谦才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在他的眼中，如今这位年轻的帝王应当不至于做出这般不智之举。然而，若非出于此因，仅是一处偌大的宅院，又能牵连出什么？陛下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于谦百思不得其解。
迫不得已，圣上已说得这般明白，他也只能点头应允，将这厚礼收下。
待返回家中，他即刻将此事告知家人。不久后，锦衣卫的马车便停在了门口，亲自前来接于谦。
未曾见到传说中的三百刀斧手，于谦携家人很快抵达那座宅院之外。
远眺而去，朱漆大门、高墙巍峨，气势恢弘。
门外更有不少护卫，分列两旁。
一个个身材魁梧英俊，浑身肌肉结实，披甲执刀，更显威武。
更有许多男仆女婢侍立两侧。
一眼便知，居住于此者，即便身处京城，亦能被人称作大爷。
于谦连忙唤来管家，问询整座府邸究竟有多少人。得知仆从仅二十七人，而护卫却近三十人，这才稍感安心。
五十七人负责守护他、他的家人，以及打理这宅院，每年的花费并不多，顶多数百两雪花银。
这笔钱对于如此庞大的宅院而言已是极少，于谦勉强可以承受。
若是更多，于谦恐怕就要向圣上讨个说法了，我大明如今甚是缺钱。
纵使皇室私库中藏有巨额财富，也不能随意挥霍，必须做好开源节流的打算，否则早晚坐吃山空。
于谦携家人，在管家引导下步入大宅院，花费将近两个时辰才勉强熟悉路径。
他的两位公子与年迈的妻子，这一生从未见过这般壮丽的府邸，既兴奋又忐忑。但他们都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未打扰到于谦，各自压抑着内心，也不四处张扬。每位伟人背后都有同样伟大的家庭，于谦在这点上尤为幸运，不仅妻子勤勉持家，子女们也懂事且有出息。常言道善有善报，或许这就是善有善报吧……
夜色渐浓。
于谦之妻亲赴厨房，准备了一桌丰盛佳肴。于谦则带着两个儿子，伫立府邸正门，静候圣驾到来。朱祁钰并未让他们久候，估摸着饭点将至，便骑马赶至于府。见于谦一家人在寒风中迎他，他立刻笑责一句，随后下马。
“于大人，何须如此？今夜风寒，不必太过拘礼，快请入内。”
“朕今日前来，欲与于大人详谈诸多疑虑。”
年轻的皇帝并未端起架子，而是显得平易近人，这让于谦的家人长舒一口气。他的两个儿子更是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皇帝。随着京师保卫战取得辉煌胜利，以及之前一系列政绩（如强力压制粮价的举措），新皇帝在民间声誉达到了顶峰。于谦名垂青史的时候，正是朱祁钰被百姓交口称赞为贤君之际。
在民间传说中，这位仓促登基的年轻皇帝甚至被描述为三头六臂、天生六眼、非凡异人，据说是因为神明怜悯人间疾苦而降临凡尘。
于谦的家人平日生活朴素，与普通京城百姓无异，邻里关系也十分融洽。除了朝廷上的官员外，认识他们的人大多不知他们是于谦的家属，更不会想到那位著名的“于青天”于谦，平常居住在如此简陋的小院里。直到今日，因皇帝恩赐，于谦实在难以推辞，他们才开始享受奢华生活，搬进豪宅，逐渐远离了普通百姓。
于谦的两个儿子平时结交三教九流，已经听到许多关于皇帝的描述。其中较为可信的说法，都把皇帝描绘成仪表堂堂、英姿勃发、宛如人间美男子的模样。
然而现在看来，眼前之人身材魁梧，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威严，相貌虽然谈不上出众，但也算清秀罢了，坊间的传闻终究不可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