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他保证!他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说着,孟辛把自己刚刚换到的铜板,又从自己和那哥儿身上一顿翻找,翻出几块铜板,一同堆在衙役靴边。
他额头触地,手狠狠掐了一把那哥儿的后颈:“快!快保证!”
那哥儿声音发着颤,磕磕绊绊道:“大人、小人,小人知错……小人再也不敢、不敢乱说话了……”
衙役捡起铜板,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但依旧诚实地将铜板塞进袖子里。
“算你们识相。”她收起刀,冷声道,“管好你们的嘴。”
“是是,大人放心。”
孟辛连忙躬身扶着那哥儿往外走。
那哥儿紧紧抓着孟辛的胳膊,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多谢。”
魏四郎回过神,沉默着紧跟在两人身后往外走。
直到离开县衙,他才走到孟辛身边,压低声音道:“你快吓死我了,我冷汗都出来了。”
孟辛看着他怀里的棉衣,劫后余生地喘了口气:“……哥哥不去换铜钱了吗?”
魏四郎恶狠狠道:“换什么换?我拿回去给我儿穿!等我儿穿旧了我再拿来换银钱。”
话出口后,他心里爽快了一点,这才小声补充:“……后一句是开玩笑的,我最后一天再来换。”
说话间,他一时没防备,撞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鼻尖若有似无地萦绕着清淡草药香。
他踉跄后退,慌乱之中,瞥见这女子垂眸,轻轻扶了他一把。
魏四郎脸一红,叠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陆翡松手,目光从眼前三人身上扫过:“没关系。”
其中一个哥儿佝偻着腰,下巴上浮着两道清晰的指印,捂着肚子,走路一瘸一拐,衣摆处有几个湿漉漉的脚印。
搀扶着他的圆脸哥儿,棉衣下摆处有两道湿痕。
陆翡顿了一下,蹙眉:“怎么回事?”
魏四郎抬头打量陆翡,只见眼前的这位女子身着陈旧棉衣,棉衣上有好几处补丁,补丁边缘被反复缝补过。
针脚歪歪扭扭,稀薄棉絮从缺口处突兀冒出。
魏四郎看得直皱眉头,怎么会有人男红如此差劲?
见面前几人都紧皱眉头,深知自己一定会被认错性别的陆翡想了想,生疏地撒着谎:“我、夫郎,他听说,可以在官府领棉布做工换些银钱,就让我来问问。”
说这话的时候,陆翡眼神不自觉地在周遭游移。
好在,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来到这通常只有男人出没的场所,有些害羞。
魏四郎更是对陆翡顿生好感。
家里的夫郎男红这般差劲,还愿意听夫郎的话来帮夫郎打听消息,是个好人!
但旋即他长叹一口气:“现在这活让人干得窝囊。”
陆翡收回游移的视线:“发生什么了?”
“现在做一件棉衣,只能领五个铜板了。”
陆翡微微皱眉:“不是二十文吗?”
“早就不是二十文了,上上次我还能领十五文钱,上次是十文,现在只有五文了。”
魏四郎紧紧抱着棉衣:“家里三个人做这活,因为手上有伤做得慢,几天才能做一两件,结果现在换来五文钱,只能换半升粟米!”
陆翡一怔:“五文半升粟米?”
唐云的定价是六百文一石,一石等于十斗等于一百升,也就是说,按常价是六文一升,半升只需三文才对。
陆翡眸色发沉:“现在一石米要一两银?”
“是啊,如今不仅是粮食,煤炭、盐巴统统都涨价了,我们一家人的工钱却越来越少,我家妻主的工坊原先中午还管一顿饭,如今也没了……”
说着说着,魏四郎想到妻主摸出准备用来迁坟的钱袋子,来回数铜板时的模样,他喉头一哽,眼泪鼻涕一下子流出来:“这日子可怎么活啊……明明才刚刚好起来……”
魏四郎一哭,那位被打了的哥儿没忍住也跟着哽咽起来。
陆翡:“……”
他绷着一张脸,眼中却露出点手足无措。
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到魏四郎手里的棉衣上。
……
县衙侧门里,因为方才的惊变,那打人的衙役面前的人群空出了大半。
陆翡环视一圈,径直走向那衙役。
衙役上下打量放下棉衣的陆翡,目露惊疑,但也没说什么,直接扔出五个铜板,伸手要拿走棉衣。
陆翡抬手,摁住那件棉衣。
“?”
衙役没扯动,拧眉看向陆翡:“你干什么?”
陆翡扫了一眼那五个铜板,抬眼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声音淡然:“还差十五文。”
衙役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一件成衣至少二十文工钱,”陆翡指尖轻扣案几,“还差十五文。”
他只是寻常说话,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但他话音落地后,院内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躲在门外偷看的魏四郎张大嘴巴。
不、不要命啦?
他犹豫再三,往前迈了半步,却被孟辛一把拉住后领。
孟辛死死扣住他,用气音道:“别冲动,她看起来不像一般人。”
院内。
衙役怡然不惧,指着陆翡压着的棉衣道:“你这棉衣做工粗糙,官府好好的棉布发给你们,你们就做成这样,有五文钱都不错了。”
她冷笑:“嫌少?那你一文都别想要了。”
她攥住棉衣,用力向后一扯。
衣料绷紧的簌簌声里,陆翡骨节分明的手扣在棉衣上,纹丝不动。
那衙役涨红着脸,使出浑身解数连番拖拽,额角青筋暴起,却依旧没能扯动分毫。
别说,这棉衣质量还挺好,竟没被扯坏。
陆翡眉宇微皱:“你未曾翻看过,如何说做工粗糙?”
衙役放弃拖拽,直接拍案而起:“他大爷的,你是来找茬的吧?”
其他的衙役见状,皆手握刀柄朝看向陆翡。
空气中透着肃杀之意,陆翡冷峻的脸上不见半点波澜,他直直盯着面前的衙役,开口问道:“你们背后是谁?”
“哼,”衙役狞笑,手在腰间的刀柄上拍了拍,“找事是吧?”
唰——
她拔出刀:“问过我的刀了吗?”
话音一落,直接朝陆翡砍来。
见到这一幕,院内的其他人连忙惊叫躲避。
陆翡侧身躲过,手顺势扣住衙役的小臂,朝后一扭。
咔嚓一声脆响,衙役手腕脱力,那刀已然落入陆翡手中。
衙役发出一声惨叫。
其他衙役见状,同时动身,朝陆翡围拢。
暗处,单怡和梁秋两人看着这一幕。
单怡摸着下巴,啧啧摇头:“惨咯!”
梁秋双手抱胸,赞同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