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对于宋令这样卑鄙又狭隘曲折的爱噗之以鼻,也不相信他这样有深谋远虑的人会为了我去做这样的事情,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他实现自己野心的借口,我只不过是一枚挡箭牌。
江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止言欲又,最终也没说什么,那双明亮的眼睛总是藏着些什么。
“上次见他时,他说皇上是个老不死的,听起来确实是在怪他还不死,他估计是准备等皇上驾崩再行动,趁那时皇宫内外混乱,是个好谋反的时候。”我垂眸抿唇认真思考,怎么也没想到宋令竟真如此大胆,说谋反就谋反,说叛乱就叛乱。本以为最先动手的会是太子,看来还是我小看宋令了。
邵酌赞同我说的,却又有别的想法,他缓缓坐在茶桌旁,听完我的见解,便补充道:“王爷说的固然有理,我赞同。但我觉得宋令绝非是没有计划的人,他宋贺年固然等不及皇上驾崩,那就会在别的地方下手,他定不会坐以待毙。”
我扶首沉思,良久道:“最近是……祭祀大典吧。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好下手的机会了。”
祭祀大典,齐国每年春节都会举行的祭祀典礼,聘请皇家专用的法师作法,再由皇帝以及各皇亲国戚按相应的顺序参拜,随后还会有齐国专用的祭祀乐舞,来为齐国消灾减负,更是祈祷皇帝的身体健康。
按理说,司齐身子不好,根本参加不了这样的祭祀礼仪,但是大家都觉得靠着这样的祭祀可以让皇帝的身体好起来,继续福寿延绵,便没有取消照常进行。
每年都会有这样的祭祀,举行地点就是皇宫,到时候我也会去参加,端庄威严,大展我齐国风范。
“嗯,总之到时候小心点吧,也不清楚宋令到底想什么时候下手,搞得人心惶惶的。”邵酌说。
我看着宋令和江犹:“宋令现在已经勾结了很多文臣武将,我们势单力薄,皇上那儿,一块虎符还不一定召得动他们。”
转头对江犹说:“子絮,你去帮我问问卫大人,可愿前来与我一叙。”
江犹点头称是,接过命令就出了王府,往卫府赶去。
“卫大人是个好人选,卫大人这几日才从边疆回来,对前朝之事一概不知,估计宋令还没勾搭上他,找他是最合适不过。但是,王爷,你故意支走江犹,是想……”邵酌远远看着江犹远去的背影,收回视线,望向我。
“我在想,绯翠楼是不是该找点事做了。”
邵酌却坚决反对:“不行!王爷,那是你的私人军队,您怎么能在这会儿动用,你帮了他们没什么好处,到最后也是太子称帝,等他称帝定会想方设法弄死你的!”
我给邵酌一个眼神,让他不要太过于担心,道:“太子不成气候,如果此时不阻止宋令,以后将更难行事,褚祁,我希望这江山姓司,你懂吗?”
邵酌闭口不言,良久,似是相同了,叹气道:“那,绯翠楼任凭王爷调遣……”
这段谈话结束,没过多久,一盏茶的功夫卫茗就来了,卫将军常年驰骋沙场,镇守边疆,一身腱子肉,脸长得再精致小白脸,估计也被常年的血气所熏染,变得凶神恶煞。
但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和还是在的。
从他的言谈举止间就可知。
我把他引到我的书房谈事,书房中的腊梅呈金黄渐变色,因为下雪而欲发红艳。
十里飘香,久久不散。
“王爷书房中没想到还有腊梅,但是腊梅这种花还是种在外面好,毕竟‘梅花香自苦寒来’,王爷你把她娇生惯养,她反而还没这么自在。”
我顺着卫茗的视线看向书房窗台边的那一株新生的腊梅,眼里带着笑意说:“卫大人说得对,是我疏忽了,”我向丁香瞟了一眼说,“还不把它栽在外面去。”
丁香领命,把腊梅抱出去了。
“没想到,卫大人竟是如此性情雅致之人。”我透着笑意,让卫茗坐下,与他斟茶品味儿。
卫茗讪讪道:“王爷过奖,不知王爷找臣有何事?”
既然对方都直奔主题了,我也不再与他盘旋,直道:“卫大人可信得过本王?”
卫茗这下倒没有犹豫,点头说:“自然,王爷的大名臣自小就听过,明明是同龄人,王爷已是英雄,在下却还是一介狗熊。”
“谬赞谬赞,卫大人太客气,我们这些只敢在前朝搬弄勾心斗角之人,怎能与大人这种镇守边疆的大将军相比,您是真英雄。”我说着还竖了个大拇指给卫茗。
“谁人不知,王爷现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朝堂的大小事务都掌握在您手中。”我越夸,卫茗就越得劲,商业互夸,还攀比上了,说好的直奔主题呢。
我笑笑,笑意却到不了眼底。
“既然卫大人能信任本王,那……”说到一半,我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其实我是有事相求,不知大人可能帮我?”
卫茗这人心思不见有多纯,心机深重,虽常年远在边疆,但他心里很有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单纯心思淡泊这几个字还真跟他不搭。
不过卫家世世代代为司家守江山,皇上也从未亏待过他们,当年卫家太祖父死了,司齐还大办过葬礼,与其下葬。
现在卫家只剩卫茗这个独苗,还是可信的。
“王爷但说无妨。”
我将宋令将要谋反的事与卫茗谈了一二,他将信将疑,嘴上说信任我,但其实还是存疑。
“据王爷所说,那么,王爷想如何应对?”卫茗虽然对这件事存疑,但想来也知道,他去查一查便知我说的真假,这一点我并不担心。
“到时候希望卫大人准备好人手,宋令随时可能谋反,到时候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就不好了。”
卫茗点头称是。
送走卫茗后,我就在书房门口碰见了宣错识,她手里正拿着一个糖人,一身红衣肩上还沾着点小雪。
她看见我也是一怔,柳眉微皱,红唇轻启:“王爷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你这是……”我盯着她手中那糖人,这糖人跟外面手工艺人做的糖人有点不一样,又很相似。
又瞥见她冻红的双手,白皙纤长的手指都冻得发胖,发肿了。
她注意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笑着说:“我去找安意公主,我和她约好今日安逸堂一聚。”安逸堂,女儿家去的地方,风景优美写诗作画最好的地方,一群姑娘八卦谈心。
“哦,需要本王送你吗?”我说着就要走在前面,往门口走。
宣错识却拉住我,摇头不让我走,说什么:“王爷,我想那种地方不适合你去,而且……你去小孩儿会不高兴的……”她后面嘀咕着说些什么我没听清,但她不让我去,我就不献殷勤了,快速跟她道了别。
走远了还想起她手上的糖人,应该是她自己做的吧。
安知意这丫头还真有福气,挺好的。平时她也没什么朋友,这下交了宣错识这个朋友也不错。
我没多想,日常喝过那难闻的药,听闻我还要喝一辈子要吐了,耷拉着脸色,准备出门,迎面就碰到江犹。
似曾相识,一脑壳装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但是这次没有弹飞,因为他顺势按住我的头发把我抱住了。
呆毛陡然翘起,直立立的竖起。
“嗯?子絮?”我闷着声儿问。
“嗯。”他应声。
我擡起头来,仰望着他,“回来啦?”
“对,刚才我看见安意公主了。”他说完看向我。
“哦,看见她就看见呗,指不定这丫头想着怎么折腾我呢……”我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宣错识不是说跟安知意有约吗?我看着她上的马车,那安知意……怎么会在这儿?
“不对啊,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不应该跟宣错识……”我说到一半就打算出去看,被江犹拉住了,“别出去了,她就停留了一会儿,应该已经走了。”“她们不会错过了吧?这两个小姑娘在搞什么,这都能错过,一个在地方等,一个在家等?”
为她们操心三秒钟,我这颗铁汉心就再次固若磐石:“算了,她们的事,跟我什么关系……”
我悠悠走回房间,都忘了自己要出门,江犹跟着我,还真就这么巧,另一位大人来访——左卫,我不去找他,他还来找我了。
我真的就差一步就踏进去了,又被叫了出来。
正好,问问这老头子,跟他商量商量。
“子絮,我今天想吃饺子,你帮我去跟厨房的厨娘说说。”我去见左卫前,把江犹逮住,抓住他的袖子撒娇道。
江犹却说:“我去给你做,现在去买菜,给你包。”
我心花怒放,心里暗想着,这不正好嘛,正好我要支开他。
勾住他脖子亲了一口,就放他离开,奖励他:“谢谢子絮,还是你对我好。”
“快去吧,快去吧!”我让他走,盯着他泛红的耳朵尖尖看了良久才转移视线,去见左卫。
走之前,我向江犹要了秦岭剑。
左卫修养一段时间了,当初那狼狈样,说是地上爬的一条狗都不为过,现在整个人神清气爽,看起来又能多活二十年。
“下官参见王爷。”左卫见着我说。
我让他起来,把他引到后院书房,路过小院还能看见那独自傲放的腊梅,现在书房中还残留着腊梅的香气,还让左卫误以为是点的香。
“左大人近日来气色很好啊,看来这半年修养得不错。”我没话找话说。
左卫陪笑着,笑起来脸上的褶子皱成一团:“这还不是得多亏王爷,下官真是感激不尽!”
“没事没事,多大点事,本王也是举手之劳,左大人既然是我的人,那我就肯定会救,”我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左老此次前来是为了何事?”
左卫呵呵笑两声,看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说:“王爷可知,宋大人的事……”
我一听,脸色瞬变,但很快就被我调整好,心里微动,一处小突起在蹦蹦跳跳,心里琢磨着,他也知道这事了?
“本王不知道,什么事啊?”我故作镇定,询问他。
“宋大人准备谋反啊,王爷竟然不知!?”左卫看起来情绪很激动,搞得我必须知道似的。
我给他个眼神,然后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这事我没告诉别人,立刻知道就立刻来找王爷了。”
我打量着面前这个老头子,我看他这么冷的天还吓得冒冷汗,确实是吓得不轻,眼珠子滴溜溜的在眼眶里转。
良久我才说:“左老,这事你别再跟别人说,第一时间来找我是对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那你觉得……”我询问他的立场。
左卫擦擦汗呼口气说:“自然是站在王爷这边的,老臣就是在问问王爷有什么对策。”
我不确定要不要把我的事告诉他,但他既然是国师的故人,应该就不是什么坏人,我又实在没找到合适的人选,绯翠楼的事不能告诉江犹,那……
我便叽里呱啦跟左卫讲了一大堆,就是跟他说,让他带一队兵救援,邵酌只有一人,邵酌和左卫各带一队兵包围皇宫,到时候卫大人先带人来救驾,要是实在不行,就让绯翠楼的杀手出动。
左卫曾经是武将后转的文官,想来现在的身手不说天下无双也是个高手。
左卫听完后答应了:“好,王爷所托,臣定当竭尽全力。就算是这么多年大齐对老臣的栽培,以及王爷对老臣的恩情,老臣也一定会全力以赴。”
我满意点头,后从身旁拿出从江犹那儿拿来的秦岭剑和我的淮河剑。
“左大人,看看这两把剑。”
我一拿出来,左卫就两眼泛金光,欣赏之色溢于言表,眼神里满是赞叹,笑得合不拢嘴,小心翼翼地从我手里接过这两把剑观看,抚摸说:“王爷,你……你这是,这个,这个是……”
两把剑都刻得有字,指腹一擦过,就泛起银光,一把剑浮现着“秦岭”二字;一把剑浮现着“淮河”二字。
“这是真正的秦岭剑和淮河剑!”
“王爷,你这个是怎么搞到手的?这淮河剑,天下人皆知是当年你生辰时国师赠予你的。”
“但是,但是这秦岭剑一直流传已久,就连上次我带来的那把都是假的,你……你从哪儿弄来的真的?”
左卫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但是我觉得很奇怪,他怎么就是嘴上说说,动作上演一演,我感觉他的眼珠子倒是越说越黯淡。
我把两把剑从他手里拿过来,开口说:“左大人,剑是哪来的,你就不必知道了,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
左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静下来后说:“王爷但说无妨,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缓缓道:“左大人与国师是故人吧。”
“嗯。”
“上次左大人说道,你的秦岭剑是友人所赠,那这友人可是国师?他却赠予你一把假的秦岭剑,不过你早就知道,是吧?”
“对。”他犹豫片刻回答。
“我想问的就是,是不是国师锻造的秦岭剑和淮河剑?”
左卫:“是。”
“那左大人可知,国师把这秦岭剑最后赠给了谁?”
左卫停顿了,我知道问到点子上了,他脸色有略微的变化,手也不自觉握紧了。
“左大人?”我出声提醒他。
左大人一下子回过神来,嘴唇哆嗦着,最后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传说秦岭剑和淮河剑天生就相吸相驳。”
“淮河剑赠予的是你,你的武功也是国师教的。秦岭剑如果没错的话应该也是像你一样的皇族有天资的子弟,具体是谁我也不知。”
“所以,王爷你的这剑,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皇族,有天资的人。
江犹确实有天资,但皇族……
天生相吸相驳,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我朋友的。”我淡淡回答。
“哦哦,没想到王爷的朋友这么厉害……”我看他隐隐有想打听江犹的事情,我就结束了话题,想办法,送左卫走了。
远远望向远方,雾蒙蒙,雪已经停了,一脚下去不深不浅的脚印。
国师已逝,这些往事,可能只有他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