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若许闲 作品

第55章

第55章

客栈内火光闪烁,照映出邵酌冷厉瘦削的下颚,他皱着眉,左腿上那不可忽视的疼痛,即使他尽力忍受,却还是很难受。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他问。

宣错识刚欲开口,一旁的安知意就按耐不住了,挤到他面前,红着眼眶心急地说:“邵先生……我的兄长还好吗?”这句话一出,邵酌便沉默了,他无颜面对眼前这个姑娘,更何况她还是一国的公主,这一句久违的“兄长”没想到竟是出现在这里。

邵酌自知无颜面对,低下头垂眸摇头,淡淡道:“抱歉……”他似是哽住了,继续道,“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王爷……”

安知意本满怀希望,但在这一刻,她那灌满眼泪的眼眶,眼泪夺眶而出,脚下一软,她纤细无力的身子就这么扑到宣错识怀里,长久的失望和落魄,焦虑和愤恨都基于心尖,此刻在得到答案后,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一瞬间,客栈里只剩下安知意的抽泣声和宣错识的安慰声。

邵酌第一次感到无力又痛苦。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姐姐,姐姐你告诉我,兄长没有死……他这么厉害,他的武功那么高强……他怎么可能会死……”安知意情绪激动两眼地震,惊慌失措地看向宣错识,对方眼神深深地看着她,安慰她。

“姐姐……我哥哥没有死……大齐已经灭了这么久了,我哥哥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就连天牢你都看见了没有他,他没准还活着……”安知意仿佛在寻求最后一根稻草,紧紧抓住宣错识的肩膀。

宣错识把她搂在怀里用着比原来温柔的语气说:“没事的,没事的,他会没事的。”

邵酌叹气说:“对不起,我的错……”他说着说着,眼眶也红了。

宣错识冷淡看了他一眼,道:“跟你没有关系,先生不必自责。”

邵酌不语,低头看向角落。

众人沉默……

“……”

这屋子里,唯一还理智带着脑子的人估计就宣错识一个人。

女声清脆冰冷,在屋内很明显:“先生,你的左腿……”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直女”宣错识,也难得有点说不下去,“你的左腿大夫说你可能再也没法站起来了,这几天你就好好在客栈休息吧,这里已经离京城很远了,很安全。”

早在那天之后,宋令就下逮捕令,逮捕所有前朝余孽,抓一个杀一个,包藏祸心等杀无赦。

“我们正在赶往南国,那里是我的国界,会比现在的大周安全,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她冷静地陈述着事实。

邵酌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只是他还是心有不甘,但却忍了下去没有说出来,他问:“王妃,公主,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安知意最开始还哭哭啼啼的,但她也知道现在的处境根本轮不上她哭,很快她就又调整好状态把眼泪憋回去了。

她回忆着当初的情景,若有所思地说:“我不是很清楚,是姐姐跟我说的。”

“姐姐”这个称呼让邵酌皱眉,他听不太习惯,但也没说什么。

“在祭祀大典前一天她就跟我说,让我明天祭祀大典在外面等着,等她来接我走。我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我一向听她的,就跟她走了,等回味过来□□已经开始了……”她的话语间满满的无力感。

“我本来想回去的,但姐姐不让,我回不去了,来不及了……”她哽咽着说。

宣错识和安知意的两只手,两只漂亮纤细的手,紧紧扣在一起,十指相扣,永不分离。

邵酌听出了不对劲,看向宣错识,打量着这个她以为不问世事的王妃,现在她却发现,这个王妃远不及表面如此:“王妃,你……早就知道我们会败?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们!?”邵酌越说越激动,最后直咳嗽捂着手帕口吐一摊鲜血,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的羸弱。

安知意按耐住邵酌,才让宣错识慢慢说:“我不知道。”简单直白。

她补充道:“我只是那天在门外听到了你们的计划,就算不听,我的线人也告诉了我宋令会造反,我知道他那天会动手,无论输赢,都是一场□□,我觉得安知意呆在那里没好处,怕她有危险就提前接她出来,没想到……”她最后没说了。

“王妃……”邵酌还想说什么,就被宣错识打断,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我不是你们的王妃,请先生换个称呼吧,抱歉。”她似乎隐忍很久了,脸上泛起微微的不悦。

邵酌立马改口:“公主,你当真要回南国吗?你已嫁给大齐,南国还会接纳你吗?”邵酌是文人,说得很委婉,但其实说难听点就是“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一个弃妇谁会要你!?”

宣错识道:“不会,南国不敢动我。”她很肯定这件事,话语里满是不容置疑。

邵酌也没说什么,但宣错识却继续说:“没有我,他们什么都不是。”

邵酌:“?”他不是很懂宣错识的意思。

“南国的皇帝是我的父亲,但并非亲生的,我控制了他,他是我的傀儡。”宣错识冷冷地说,用着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语气说这话,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但寥寥数语,就把邵酌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安知意都震惊了。

“什么!?姐姐你这么厉害?”她说。

宣错识也不反驳,很享受安知意夸她:“嗯。”

邵酌将信将疑,试探着反问:“你会巫术?”他早就听闻南国那边有会巫术的巫婆和巫师,在我们这儿神叨叨的东西,在她们那儿就是事实,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但这都是传闻,不知真假。

宣错识看向邵酌,无视他的神情,回答:“不是,是蛊术。”

邵酌暗自点头,宣错识看起来没有武功,原来在这儿藏着呢,真是深藏不露。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安知意问。

邵酌看了看自己无法动弹的左腿,无奈道:“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打算?就算有打算,那我又能干什么?我现如今就是个废人。”他的话语有些自负,与其恨别人,他似乎更恨自己。

……

另一间客房。

安知意:“姐姐,你居然会蛊术?原来你就是这么蛊惑我的……”她舔了舔嘴唇欺身上去。

宣错识不置可否,看来事实确实是如此。

宣错识紧紧抓住安知意的腰,把她往床上抱,那平时不会出现的声音,动情时清冷的声音也柔和几分:“知意,对不起。”低低地一声。

安知意回搂住她,玩弄她的发丝,听她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你怎么也道歉?姐姐,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嗯……啊哈……”安知意渐渐暗淡的眼神,瞬间消失,被宣错识堵住了嘴唇。

“我的错,我的错……”她喃喃道。

……

寝宫

“你准备带我去看我母后了吗?”我坐在桌上啃着果盘,无所事事地望向外面大好的阳光。

宋令走过来,把我抱进怀里,还掖了掖我的衣服,那双大手死死地搂住我的腰,画出它的纤细的轮廓。

“走吧,你不是想她了吗?”他说着就把我往外面领。

我正打算走,他就突然停下脚步,问了我一句:“卿儿,这么久了,你应该喜欢上我了吧……”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走在前面,没有停步也没有转头,只是随意地回了一句:“不可能。”

南亭西苑。

“母后。”我远远就看见那忧愁没落的背影,实在是不像她,但确确实实是她的背影,她瘦了,瘦了不止一星半点,脸上的皱纹也多了,时间似乎记起了她,将她的风光带走了。

一眼望去,毫无精神气,感觉下一秒,她就要随父亲而去。

安如泞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幻听,但还是忍不住回头,没想到当真看到了我,一个活生生的我,她一度以为这是她的幻觉,又再次转过头去,念念叨叨的:“幻觉幻觉,都是幻觉,我的儿子丈夫女儿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大齐繁荣昌盛……”

宋令副手跟在我身后,一身龙袍,只不过出个皇城竟身后跟着这么多人,但还好他让这些人都退后十余步没有跟着他们。

“母后。”我又喊了她一声,甚至走上前去拍了她一下。

她这才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要不是碍于身份,她真的要扇自己两巴掌,看看是不是幻觉,是不是做梦:“你是真的卿儿!?”

我红着眼眶,眼泪打转,最终还是憋住了,只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话来,心心念念的母后终于看到了,也确实如宋令所说的安然无恙,没有缺胳膊少腿。

“我当然是真的,母后,你还好吗?”

“好好好。”安如泞高兴地说,牵住我的手,激动得不想放下。

但当宋令走过来,站在我身旁时,她光扫了一眼,心里就脑补出一系列不成气候的东西,紧接着她就甩开了我的手,指着我的鼻子,似乎难以置信地骂:“卿儿,你……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她说着似乎更加笃定:“你怎么能和这种人在一起!?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不会……你不会雌伏于他做他的枕边人吧!?”她越说自己越难以接受。

我看她瞬变的表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手里空落落的,刚才的温热还在,我解释道:“怎么会?我没……”

我话还没说完,宋令就似故意地将手放在我的腰上,似乎是要坐稳这个安如泞不成熟的想法,还涩情的捏了一把,我一下子脸涨红,但第一反应是推开他。

“我没有!母后,我没有!”我喊道。

但安如泞已经一巴掌扇了过来,火辣辣的直接戳进我的内心,要说平时宋令打我,我心无波澜,毕竟次数多了,我也就习惯了。但这下就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信任自己,这个巴掌,让我难堪,让我懊恼。

“你!你个逆子!”安如泞充血的双眼,怒斥我。

“滚!你这样的人不配当我的儿子!我大齐没有你这样的王爷!滚啊!人贼作夫,懦夫,忘国之徒,你!你!你……”安如泞骂我骂得毫不嘴软,什么龌龊什么来,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看她身子不行,要是真气个好歹还得了。

“好了好了,我滚,我滚母后你没事就好……照顾好自己。”我落下这句话,我就离开了,忍着眼泪,红着眼眶,太委屈了,没人可以宣泄,没人可以发泄,我该怎么办……

我哭了,忍不住地哭了出来,连最信任自己的人都不信我了,曾经母后最爱我了,她从来没有打骂过我……

“卿儿,你还好吧?”宋令替我擦着眼泪,我气得不行,把宋令推开,吼道,“你来干什么!?怎么样?你满意了吧?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是不是?你放过我吧……求你了……宋令……”我怒吼道。

宋令只是深深看着我,倒是没有还手,只是牵着我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中途的颠簸使我不适。

我也不知马车开往何方,我还以为是回宫,但是越看越不对劲儿,宋令也有点不对劲,心情似乎不好,抿着唇喘着粗气。

我恍惚着,就被他拉到了一个我从未到过的地方,不,其实我幼时应该来过,但是我没印象,当我看到眼前的一切,我愣住了。

这是一块墓地——皇家墓园。

这里大山丘小山丘石碑棺材到处都是,坟墓也是数不胜数,整个气氛都是压抑和阴沉沉的,一般人不会来这儿,我不知道为什么宋令要带我来这儿。

这里有股不好闻的味道,很多坟墓前都是祭拜的人来过后留下的红烛纸钱和祭品鲜花。

但当中有一块坟墓很特别,它的面前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就像所有人都有人陪,但就他一个人茕茕独立,形单影只,没有人来祭拜他,甚至没有人来看他。

宋令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过猛,给我抓出了红印子却还是不善罢甘休,他把我死拽到那坟墓前,用力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撞在坟墓石碑上,撞到了本就不舒服的腰肢。

“你哭啊!当着你男人的面儿,哭!你不就是喜欢他嘛!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他守寡?我要是把他的存在告诉你母后,你猜她会不会更生气!?”宋令也气血攻心,这么久的讨好全都是屁,换来的不也是冷嘲热讽,真是热脸贴冷屁股!

我听出宋令语气中的不满,但现在我也来不及再跟宋令置气,我的注意力全都在这块坟上,这坟很干净,看起来是刚立不久的石碑,上面刻着很简陋的四个字——江犹之墓。

看得出来,雕刻的主人心情很不好,并没有给这位死人任何好眼色看。我万万没想到宋令竟还给江犹立了一个碑,弄了一个坟,按理说宋令没有把他碎尸万段都不错了,竟然还会干这嘎子事。

在众多坟墓当中,就是这一个坟墓特立独行,我双腿一软,两眼发红,眼泪竟真如宋令说得那样“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我抱着石碑,说不出话来,什么都说不出来,五官都哭模糊了,哭得很丑,嘴巴扁着,只能模糊地一遍一遍喊着爱人的名字:“江犹……江犹……江犹……”

我一只手,一笔一划地抚摸着石碑,这几个月压抑的感情都快把我压垮了,我想死,我想去陪你,我想你了……江犹……我好想你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直止不住,我跪坐在石碑前,难以想象爱人的尸体就在这泥土之下,棺材里面,我很难想象,我会受不了的……

宋令难得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是很生气,对我的种种行为一直包容宠爱甚至称得上溺爱,这一次他还是原谅了我。

他走了,留下一句:“你看看他吧,以后想来也可以。”

“是我亲手杀的他,让他陪你可以,但是得以这样的形式。”

我的心在滴血,脑子嗡嗡嗡的。

我跪在爱人的坟前痛哭,无声的哭泣,让我的爱人在地下也不得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