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若许闲 作品

第67章

第67章

翌日,依皇上口谕,王广财剥夺官职,全家流放,财产归于国库,终身不得在朝为官。

韩宇的家人千里迢迢从乡下赶来,儿子金榜题名倒是没听到,不过儿子的死讯却击垮了他们,来思鉴属门口闹了许久,最后王广财受到惩罚这才罢休。

朝廷依责下拨银子,由我替他们安葬好韩宇的尸体,以示大周朝廷的愧疚与道歉,众臣引以为戒,倒是安分不少,王广财的人物关系线一击打散,依次挖出不少“藕断丝连”的大臣。

科举因确实存在作弊行为,考官包庇,朝廷决定此次科举作废,一周后进行第二次科举,这次远比上次更加严谨。

主考官依旧是由我担任。

一周后,科举结束。

人才踊跃,金榜一甲温弥,由我的推荐下,接替了王广财在工部的位置,科举风波正式结束,朝中的中流砥柱愈发对我刮目相看。

……

一月后,非白日,也称非宣日。

是大周成立以来,宋令首个定下的法定节日,照西方的说法就是清明节,只是清明清明一年初春之时,“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大周为祭奠先祖,一年有两次祭祀礼,一次初春,一次夏末。

非宣那天,举国同哀,为死去的鲜血同胞们致敬。

而那一天,城内不许方烟花爆竹,街道不许摆摊耍杂役,青楼赌坊酒馆等欢快之地都不可开放,全城一片寂静,烟雨蒙蒙,细雨朦胧,无声无息。

各自祭拜自家祖先,同祭国之先烈。

亭台楼阁,朦胧不清,轮廓模糊,却明确大致位置,烟雾四起,下午可能要出太阳,早晨风有点大,我闭眼休憩,马车颠簸。

萧晏随我一同坐在马车里,随着惯性摇晃着身子,两手抓紧膝盖,轻声喊我:“大人。”

“阿晏,”我睁开双眼,看向帘布外,外头盯了一会儿,继续闭上眼睛,“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他说:“陵园。”

“是。”

“今日是非宣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看他,这些日子过得匆忙,怠慢了他,”我深色不明,语气指意不清,“你说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萧晏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会儿到了,你就随我进去吧,不用再站在外面等了。”这半年,我虽然常带他来这儿,明明带着他来这儿,我会心虚会不安,但又仿佛想要他看到,我从未忘记过他,可临到阵前我又不想让他看见他,我终究是矛盾的,这还是我第一次有了带他进去的念头。

萧晏皱起眉来,疑惑不解:“大人不是不愿我进去碍眼吗?”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得,也许就是觉得时候到了:“……你”我正打算说什么,却一下子顿住,叹气道,“算了,你可以进去,一会儿别乱来。”

“那个地方的那个人很重要。”

萧晏乖乖点头。

……

沿着蜿蜒的石子路,踏着松软泥土,吻着晚季的花香,随手一折一枝不知所名的野花,放在了石碑前。

“子絮,我来看你了。”

萧晏冷着脸远远站着,在他看到冰冷的石碑上刻着的文字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脚固定在了地上,再也踏不出一步,脸黑得吓人,捏紧了拳头。

“大人……”

“嘘。”我比出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继续一边打扫坟墓石碑一边点蜡烛插香祭拜,还帮忙着换了坟前的吃食。

这是萧晏第一次来这儿,平时他都是站在外面,大人绝不会让他靠近这里一步,没想到他藏着掖着的,竟是这个。

他藏着掖着的秘密竟是自己。

萧晏依言安静地站着,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听我的唠叨,平时我也说不了几句话,现在是批量生产,完全不嫌口干的,说了很多,就像对面不是什么冰冷的时候,而是活生生的人一样。

“阿晏,”我眼里闪过一丝泪光,默默低着头,向他招手,“来,你既然来了,就来拜拜他吧,他是我最重要的人。”萧晏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了石碑前,石碑上的字迹远看看不出,近看却清清楚楚,是人一笔一划刻上去的,而且十分的不熟练,看见此人的刀工差,但字却写得很好。

一阵风吹过,吹起萧晏的发丝,也顺带着吹灭了蜡烛。

我的脸色微变,不太好看。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随后在他快要跪下去的时候,我按耐住了他:“等等,算了,你还是出去吧。”

我想,他应该不想见到你,我的手心充满了汗渍,心里开始难受起来,呼吸困难。

萧晏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看着背影好不拖泥带水,不知道的以为他多想离开呢,确实他也很想离开,哪有人在自己坟前跪地,这不扯淡嘛,想想都心慌起鸡皮疙瘩。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死了,所以他并没有变心对嘛,只是以为我死了,看石碑的磨损程度和保养状态,应该是很多年前立的碑,这些年可能也被当做稀世珍宝似的拥护着。

一想到这儿,他的心里也开始堵得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苦涩感,视线暗了一点,咬紧牙关和嘴唇,捏紧拳头又迅速放下。

这些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照曾经他们来的频率,应该是两天一次,五天三次,每一次都是二人出行,有时候甚至只有他一个人,很晚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再被丁香擡回来。

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笨蛋,守这一块墓,活活守了四年。

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每时每刻都在伤心,每时每刻都在回忆,有你的每时每刻都是美好的。

当年,宋令放了我,如今却转头说我死了,连夜连碑都给立好了,这是巴不得我死。

“卿儿……”萧晏在陵园门口把玩野花,无心喃喃道。

……

天黑之前,我终于提着空了的食盒踏着满路芬芳出来了,眼眶有点红,湿润得过头,每次都是这样,在外人面前坚强,一到自己一个人就会偷偷抹眼泪。

“走吧。”我声音沙哑沉重,再不似从前轻快活泼。

眼前的身影纤瘦单薄,薄如纸片风吹就倒,转眼不见踪影,头发比曾经还长,看来是没时间打理,脸也尖了,腰上摸着一点肉都没有,瘦得只剩骨头了。

那个弱小的身影,背负太多,却压不垮他笔直的腰,寒风烈烈,身姿挺拔。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半夜,琥珀牙升起悬在高空,偌大的黑夜唯有它一个,自由自在仿佛没有什么依傍的,却也忘了它的茕茕独立。

青花瓷杯中的秀芽茶,取得一月牙,我低头细细欣赏,今日难得清闲。

要是曾经指不定哪家熊孩子还往我府里扔石子,上一次正好砸中在小院儿里小憩的我,命人去抓,却也寻不着小孩的身影,还老有醉鬼在我们这片儿溜达,放烟花卖糖画的都在我们这,一到晚上也清静不了。

但今日不同,萧晏刚进小院就看见悠闲自在的我,虽然惬意之前透露着忧郁愁苦之情。

“大人。”萧晏向我行礼。

我低头时年仅二十七的我,却依稀有了几根白发,月光下银银闪光。

“大人把药喝了吧。”我接过他递来的汤药,一口闷掉,硬是一点儿推辞一点儿废话也没说,喝完就放下药碗继续发呆。

萧晏盯着我的脸,以及我略显苍白的鬓发,问:“大人,你的身子看起来不太好,夜里外面凉,大人进去睡了吧。”

我注意到他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无奈一笑:“没关系的,老毛病了,我能出现在此已是奇迹,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是实属常情。”

萧晏终是没说出话来:“……”

我缓缓站起来,路过萧晏旁时,拍了拍男人结实的肩膀,笑着说:“别担心,走吧,睡了。”

“嗯。”

萧晏轻声说:“晚安。”

我顿住脚步,回头一笑百媚生:“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