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大雪纷飞,迷雾满天,似千万只银蝶飞舞,跨万疆的都城烟火漫天,灯笼摇曳,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擦踵的闹市。
万疆外的蜀燕关,一片荒凉,只有暴风和大雪作伴,熄灭的篝火,一深一浅的脚印斑驳,不见踪影或被踏入泥土的帐篷,茫茫大雪中还存在着人类生活过的气息。
皇宫。
“报!十万里加急,蜀燕关遭敌方突袭,东莞快骑踏入我国边界!”
“十万里加急!东莞快骑突袭,我方周渝铁骑战败!”
殿内,宋令病恹恹地坐在书桌前,手指无力地垂在身前,隔着流苏纱帘,他的颓废孱弱状态无人瞧见,而我,副手站立于距他一阶台阶处,表情可为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南北军在不久前已带着十万军队从南方沙漠地区班师回朝,没想到才回来没多久,北方的蜀燕关竟遭到了东国的突袭。
在这个寒冷天,东国居然选在这个时候突袭大周。
自从一个多月前我对宋令进行了傀儡式的操控,他再无翻身之力,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现在也是强弩之弓,靠着太医的药吊着,一天都离不开药,随时会归西天。
现在我手里握着假以宋令之手的实权,却把宋令永远禁锢在了这个位子上,以他身体不适,一直推脱早朝,但这几□□廷上朝廷外的事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本来只要宋令不死,这种状态可以维持很久,但是显然东国突然暴起袭击我国驻守边关军队这件事,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我神情冷淡,看着长跪不起快马加鞭送来情报的幸存边关战士,阖上眼睛,转过身来,头痛地捏着人中。
我招招手说道:“陛下知道了,退下吧。”
在那一夜的第二天,宋令就下旨封我为摄政王,他生病期间,政务全权由我管理,而风涌泉,我让江犹派人把他看住了,也是以重病之由,把他困在了他的府里,外人不得观望。
士兵闻言恭敬退下。
此时已是深夜,外面还下着大雪,我这几日也有点力不从心,果真是病状加剧了,但奈何情势所迫根本就来不及我修养,我缓缓朝殿外走去。
郭公公非常有眼力劲,立刻叫他手下的几个小太监,把皇上给扶进了寝宫,伺候歇下。而他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我,想着卖个乖。
可惜我不愿用他,他现在的位置已经是极限了,他最多伺候我的起居。
而李青自然也不会和郭公公争,李青是邵酌培养的不可多得的人才,让他照顾我的起居岂不可惜了,我便让他留在我身边帮我,他办事我放心。
我今日脑袋有点晕,这几日也出不了宫,宋令现在不适,连话都说不出来,吱吱呀呀的,也不知道在嚷嚷啥,全部事情我都得第一时间知道,便在皇帝寝宫附近找了处住处,留在了宫里。
外面的热闹自然被关在了皇城外,皇宫里很安静,我一个人走着,后面跟着李青和郭公公。
脚印深一脚浅一脚,红色娇艳的腊梅屹立在雪地里,御花园里秃了一年的树终于开出了绚丽的花朵,是这苍白中的一抹亮色。
推门进了这名叫“腊梅居”的小屋。
眼前一个人影出现,他抱住了我,然后我模糊听见他说:“你们退下吧。”
“李青,把煎好的药端来。”
郭公公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气馁的走了,自叹自己不如人。
李青应声后就退下了。
他把我打横抱起,轻轻放到了床榻上,用被子和他的身体温暖我,屋内温度很高,和外面是天差地别,让我感到一丝温暖。
突然,嘴里灌来苦涩又血腥的味道,我下意识皱眉,口中的汤药尽数顺着下颚流了下来,但下一秒,一股强劲的力量,抓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张开了双唇,有什么东西想挤进来,顺着一股热流,还是那难喝的东西,但又多了些别的什么,我想吐掉,那东西不让。
口中的温暖比屋内更甚,是炙热的,但我感觉不是汤药,似乎是体温。
我被他弄醒了。
“嗯……”我唔唔着睁开眼睛,“子絮?”
我盯着他,我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是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擡眸看了我一眼,嘴上却不停。
我下意识一咽。
我猛得呼吸不了,把他推开。
我本以为推不开,就用了点力气,没成想,他居然轻而易举地就被我推得倒退了两步,我听到了一声□□。
我随手点燃了屋内的灯,意识到事情的不对,我借着微光看清了江犹,他衣衫凌乱,令我震惊的是,他胸前愕然有一个大洞。
心下一紧。
突然心脏就跳漏了一拍。
“你……你怎么了?”我满眼惊愕失色,不敢相信,烧昏了头的我这下顿时清醒,走到他身边,盯着他的视线,我伸手碰了碰那血肉迷糊处。
那个位置,是心脏。
“……你干了什么?”我几近哑声,“江犹,我问你,你做了什么?这是什么!?”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着,一下子嘶吼起来:“江犹!你他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跟你说的,我杀了他!”我红了眼,几近崩溃,“谁让你救我的!”
门外听见动静地郭公公和李青冒冒失失闯进来,询问:“王爷怎么了?”
我大吼一声:“滚——”
他们立马止步,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就再次逃走。
江犹一把抱住我,心疼我似的把我抱得很紧,声音几不可见地有些颤抖,但依旧温柔可人:“卿儿,好了,我没事,我们别闹了。”
“你还有哪儿不舒服?”
我听着他苍白无力的声音,真想一头撞死在他的胸膛上,我的手甚至不敢触碰那里,曾经那颗心跳得是那么的热烈,我们的心跳是同一频率的。我毫不要面子地大哭着,宛如泼妇,这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情绪这么崩溃,逐渐稳定的情绪再一次崩塌,我带着哭腔道:“江犹,为什么……”
“我死了就算了,你这样会死的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要少活多少年!?”
“我只想和你白头偕□□赴余生,你要是死在我前面怎么办,你真的好坏,你先死了是想让我独自一个人承受这些吗?你告诉我!是吗!?”
江犹轻声说:“那你先死了呢,也打算让我痛苦一声吗?”
我骂道:“你不该吗?你难道还要另找新欢!?”
这话一出,江犹愣了片刻,旋即笑出声来,松开我盯着我的眼睛,低头吻了吻道:“该,我该,不找新欢。”他继续道,“别再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给你商量。”
“放心吧,真死不了。”
我哭哭唧唧的,揉着眼睛:“真的?”
“真的。”
“我不信。”我埋头调整呼吸。
他把我再次抱起,摁在床上,我一下子歇了气,他还想亲我,我一下子不服气,用脚踢了一下,他皱眉倒抽一口凉气,我担心起来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
“别哭了,小哭包。”他拍拍我的腰,我挪了个位置,他顺势躺在了我的身边,我爬起来,再次看了看他的伤口。
“躺好。”我担忧地看着他,眼里顿时蒙上一层雾霭。
“你要干什么?”江犹问。
我擡头朝门外喊:“李青,宣太医!”
江犹作势要起来,我把他摁住,用我最后的倔强说:“躺下,江子絮,不想我生气现在就躺好!”
不久太医就来了,我在一旁撑着下巴看他给江犹包扎。
“怎么样?”
“王爷,这位公子的伤有些感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伤口有点腐烂,但好在伤得不深,要是再偏一点伤到心脏,那才麻烦。”
我面无表情,就是眼底的忧郁之色有点过浓,再加上彻夜未眠,我只是应声回答:“嗯,记住你说的话,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诛你九族。”
太医一下子吓着了,急忙跪地磕头:“老臣不敢,老臣不敢。”
“没事了,你可以滚了。”我淡然说。
江犹却喊住了他:“等等,帮王爷看看。”
我闻言皱眉不耐烦地说:“我不需要。”
“你看我都没咳嗽。”我盯着江犹仿佛在展示给他看,我很好。
太医起来帮我把了把脉,说:“王爷,老臣建议您这几日别再操劳了,您的病情不容乐观,再加上……您似乎患有郁症,可能是刚才情绪过于激动。”
“多休息吧,我开几副药,继续服用。”
我心情确实不太好,抓住老太医的手,简单明了不耐烦地问:“实话实说,我还能活多久。”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再次跪下,就连江犹都震惊了,我居然会问这个问题,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清楚,这几日的状态总给我不详的预感。
老太医欲哭无泪地说:“王爷,就算您不出意外,想要活得与常人同样的岁数也是行不通的,但是如果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最多再活五年。”
“……”
“……”
我淡淡道:“知道了。”
等太医走后,江犹就走上来想抱我,眼里是不尽的宠溺和温柔更多的是担忧和无奈。
我却没什么想说的,也没什么想做的,坦然起身,喊道:“李青!”
“在。”
我说:“看好他,他若再伤分毫,我拿你试问。”
“是!”李青回答。
“卿儿,你要干什么?这么晚了你去哪?你是要囚禁我吗?你真以为他困得住我?”
我冷着脸转身打算离开,刚一只脚踏出去,心里不住难受,有点想吐,但我只是随口答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只是不想你再伤害自己。”
“养好伤再来找我,我这边需要你。”
说完便转头消失在了黑夜里。
“你是听不见太医说的话吗!?”终究这话,还是随着风声消散,不知道传到了谁的耳朵里。
良久没有回应。
“公子,我们走吧,天凉了。”李青说。
江犹说:“去找你主子,不用管我。”
“主子命我照顾你,那我就不能离开你。”
江犹顿时说不出话来,有些恼怒,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远处的长风吹来,一片雪花不远万里来到此地,落在了一片腊梅花瓣上,另一片落在了男人地手里。
呼出一口白气,不久就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