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太太私底下心疼了一回,对着潘妈妈道,“如今算是称了她那个爹的意了,好好的一个小姐,嫁成这般样子,规矩体面一概不要,若不是他天天拿话刺我,我如何舍得将个孙女嫁到如此田地。”
孙家就他孙绍祖一个人在京城,补了兵部的缺,年纪已经近三十,说是青年才俊都勉强,原先在结亲上也不顺畅,偏偏贾赦得了人家银钱,要把女儿送过去。
贾政也是好意劝过一回,仍旧改不了他的决心。
本来也是两房的事,最后也只能撒手由着嫁出去。
临出门那天,王熙凤叫贾琏去送,说
“虽然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好歹是一个爹,一房里出来的。你去送一送,既是成全了大爷体面,也叫孙家知道,还有个哥哥给她撑腰。”
贾琏一面笑,一面说,
“平日里不见你和我这妹妹交好,以为你不喜欢这样沉默不说话的,怎么今日发了这样的善心。”
王熙凤呸他一口,
“合着我就该是个铁石心肠的怪物,丝毫不为自家姐妹好?”
“她虽说不是我素来爱重的利落人,但也从来不给人添麻烦,最是和善好说话的,多少次咱们例钱银子发得迟了,底下人都吵吵着撂脸子,只有她一直不肯张口说重话。这些我都记着的。咱们这个妹妹,就是太软和了些,我是怕她进了孙家,被人吃得骨头也不剩,如今也不能替她做些什么了,送一送也是好的。”
话音刚落,外头有人来传话,说林府送了礼来,也派了人送姑娘一程。
王熙凤笑着推贾琏,
“看看人家,难道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姊妹,连人家才来京城,见过几面的情分都比不过?”
贾琏应声,换了衣裳,自去帮着张罗了。
贾宝玉和探春几个年轻些的,一贯和迎春在一处玩耍的,更是真心实意为她失落难受了一阵,惜春还小,偶尔还问一问迎春姐姐成了婚,什么时候再回来和她们一块呆一会儿。
她身边的嬷嬷只管劝她,说成了婚的女子,就要以夫家为重了,不能动不动就回娘家,就算两家都在京城,以后再见面的时间也不会多了。
贾宝玉心里空落落了好一阵,连带做学问也不上心,贾政才升了官,心里正得意,应酬也忙,抽不出时间管教他,倒叫他又钻了一阵空子,好好玩耍了一阵,临了童生遴选考试,才着了急,好好点灯补习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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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这一天,陆夜在林府等着接了林黛玉一起,两个人坐了一辆马车,递了牌子进了宫。
马车晃晃悠悠,这一会儿功夫,林黛玉都有些昏昏欲睡,全靠意志撑着。
陆夜稍稍靠过去一点,递给林姑娘一小包精致糖果,
“这是梅子糖,略酸,听蔡靳说,常年晕马车的人都靠这个缓一缓。”
林黛玉接过来,放了一颗在嘴里,抵在舌尖,先是酸,后是甜,酸酸甜甜,果然将胸中的郁闷不快压下不少,她挽了陆夜的胳膊,又吃了一颗,腮帮子鼓了鼓,像个乖顺的小松鼠,说
“果然好多了。”
陆夜换了个姿势,让林姑娘靠在他的肩上靠得更舒服些,
“你眯了眼睛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林黛玉看了陆夜一阵,果然将头靠了过去,嘴角带了笑意,
“那就全靠陆大人,当我的枕头了。”陆夜也笑,“若不是这宫墙太长,我就陪着你走路了,省得遭这样的罪。”
林黛玉闭着眼,回道,“那走到后头举办宫宴的宫殿,不知道得走多久,怕是要从日出走到日暮。”
林黛玉说这话,原本是说要从白天走到黑,听到陆夜心里,却多出了一层庄严的含义,他能想象两人相持一路走下去的画面,心里一动,那就从日出走到日暮,永远一起走下去。
宫宴已经设好座,崇文帝居上居中,德妃淑妃两个照旧在他左右,不同的是,德妃旁边,多设了一个软垫,留给新晋的贾贵嫔。
底下则是按着生辰留给几位皇子并皇子新妇等留的座位,大皇子身侧是大皇子妃,三皇子身侧是刚定下的新妇正妃,陆夜身侧自然是林黛玉。
几人依次朝着崇文帝并台上妃子行了礼,德妃淑妃也分别给未来的三皇子妃并林黛玉几个准备了手珠、玉钏一类的礼物,后头又依次落了座。
林黛玉看了今日参加宫宴的人,全都是当今圣上直系最亲近的人,大概也猜出主角其实为了让她和未来三皇子妃与原先的皇室众人打个招呼,互相熟悉熟悉。
过了没多久,果然崇文帝单独叫了林黛玉和未来三皇子妃两个出列,挨着问了些读什么书,喜欢什么物件一类的长辈关心晚辈的话,也叫送了礼物。
后头又看了歌舞,上了菜肴,一切都照着学习过的宫宴流程在走。
中途贾贵嫔身子乏累,崇文帝亲自叫了人好生送回去,家宴照旧。
宫人们上了一道南方未见过的菜肴来,外头被金灿灿的一类的东西裹得严严实实,林黛玉不知道如何下口,刚要看旁边陆夜,就被眼尖的德妃发现,
她这些日子原本就憋了一口气,如今有人撞上来叫她嘲笑发泄,她如何忍得住。
“林姑娘还没见过此物吧,这外头这层叫金箔,是可以吃的。也怪这宫中厨子没事先了解今日客人的饮食习惯,偏偏上了这南边儿不常见的东西来。”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明眼人一听就能听出来,是在嘲笑林姑娘南方出生,虽然也算世代官宦,但来了这文化鼎盛的中原,照旧是个格格不入的土包子。
旁边的淑妃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崇文帝一时之间也是语塞,好像在思考怎么打圆场。
陆夜蹙眉,眸中神色已是不善。
挑林姑娘的刺,就是挑战他的脾气和耐性。
林黛玉如何聪慧,当下按了陆夜要拍案的手,笑着对德妃行了礼道,
“娘娘慧眼,臣妾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世人都有未知之物,胜在一颗好学之心,原本不知道的,看了学了,也就知道了,比如这一道菜。”
林黛玉擡眸看着对面未来三皇子动作,一丝不差的学着动筷,送入口中,放下筷子,由衷赞道,
“果然是名菜,十分可口。”
崇文帝笑了笑,刚刚准备将这话题圆满揭过去,陆夜握住林黛玉的手,转而将刀子丢给了德妃
“只是娘娘方才如此强调南方和北方,倒叫儿臣想起前日科考,南北学子互相仇视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之事,可见地域之间的割裂歧视,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波及衣食住行乃至江山社稷。”
“圣上开科考,不问出身,原本是要广开才路,却因为这南北偏见,损失大批英才,得不偿失。”
“可见地域之争无益于社稷。上位者观此趋势,更应谨慎用语,娘娘觉得呢?”
陆夜眼峰如刀,直视德妃,林姑娘先前的妥帖温和叫她的嘲讽打在棉花上,如今陆夜的责问更是叫她诛心。
德妃一面躲开陆夜的目光,一面慌忙对着崇文帝解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崇文帝想起之前,南北学子互相仇视,几乎在贡院大打出手的事,心中涌起南北学派分裂的烦闷,皱着眉用眼神示意德妃噤了声。
德妃泄气地靠在软垫上,没再言语,看着牵着手的陆夜和林黛玉,觉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