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作品

第77章 077

后头德妃几个没再找话,一场家宴到了晚间才结束,外头习习凉风吹过来,陆夜和林黛玉自有人领着出门。

走在前头的太监提着灯笼,一句话都不说。陆夜牵着林黛玉走在后头,偶尔擡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也不觉得沉闷。

原本是要走来时候的路,照旧坐马车出去的,陆夜想起自己在宫中发现的一条偏僻小路,穿出去,能省不少坐马车的时间,不让林姑娘难受一路,于是请了崇文帝,允了他带着林黛玉绕着走这一遭。

正穿过一处僻静假山,另一头的巡防营却突然有了动静。

前头带路的太监目光一瞥,差点惊得丢了手中的灯笼。

林黛玉和陆夜两个也将将看清,那头巡防营和几个太监正压着个小太监,行些宫中责罚之事。

只是这夜黑风高,乌压压的一片,又将人嘴上堵死,手脚绑起,乍一看确实有两分唬人。

陆夜隔得远,看那被绑着的小太监,略微有些眼熟。

林黛玉已经渐渐镇定下来,小声问道,

“这是要动什么刑罚。”

她心中也有疑惑,怎么偏偏要选夜黑风高又是这样的僻静地。

陆夜一边将她往里间护了护,一边说,

“看着像是内廷的杖刑,专门用来惩罚犯了错事的太监。杖臀、杖脊的都有。你别看,打下去要见血的。”

林黛玉心中一惊,不由生出两分惧怕,原本只是听说这样的刑法,离得这样近倒是第一次。

这一会儿功夫,那头已经干净利落将人按住,开始用杖,闷响之下,棍杖带起风来。

陆夜眉头一皱,护着林黛玉的同时,不由往那头再看了看。

杖刑也分三分五分,内廷行刑的都是太监的自己人,按理说不会照死里打,今日他撞上的这个,倒是铆足劲儿要将人打死在这儿了,这倒是有些稀奇。

他隐在假山的阴影后头,再仔细分辨了那头的几张面孔,前面带路的太监大气也不敢出,陆夜两人没动,他也不敢动弹,只等着陆夜定夺。

林黛玉抓着陆夜的衣袖,鼻子嗅到一股血腥味,她心中泛起酸涩,“是不是不大好了,我看那小孩儿都不动弹了,这宫中刑法,动不动就要人的性命的吗?。”

陆夜说,“可能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说着,自己也不确定地再看了一眼,一脸惨白的小太监被堵了嘴,看上去还不到十岁,如何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陆夜转头问林黛玉,“你想救他?”

林黛玉擡起头,还没开口,陆夜接着道,

“原本可能是不成的,我和司礼监的人有仇,我要是出面,只会火上浇油。”

“但今日这个,是李德海的徒弟,李德海疼惜他,或许有救。”

前头的太监跪下来,瑟瑟发抖,似乎不敢参与任何一派的争斗。

刚才他一眼就看出来,正在受刑的是李德海养了两年的小徒弟,干儿子一样疼惜,从来不肯放离身边的,如今却被司礼监的人提溜到这里来,显然就是要下死手。

陆夜没理会跪下的太监,自拉着林黛玉往另一头走了,宫中势力错综复杂,司礼监和御前井水不犯河水,司礼监突然对李德海的徒弟下手,陆夜一边走一边细想他在宫中可用的人脉,终于将消息传到了李德海耳朵里。

~~~

李德海正找自己的小徒弟找得着急,终于紧赶慢赶,在小太监一口气咽下去之前将人抢了下来。

擡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小太监,李德海瞬间落了泪。

这该死的司礼监,前日才收了他的礼,原本以为从前恩怨一笔勾销,没成想又将手伸到了自己徒弟跟前。

这个小徒弟,从进宫第一日开始就是他带在身边的,后头认了干儿子,是准备一手带着好继承自己的衣钵,以后好为自己供奉香火的。

做太监的人,不能真正有后,但对香火继承供奉这样的事看得虔诚,李德海自己孤身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有眼缘的,性子也敦厚良善,以为百年后有了指望,没成想三两下就要断在司礼监袁意春那些人手里。

跟着李德海抢人的其中一个太监将刚刚救回来的小太监安顿好,摸了摸他的额头,惊道,

“祖宗,这怕是不大好了,烧起来了。”

小太监口中只顾一味喊疼,意识都不清醒了,李德海一边叫拿了帕子浸了热水来,一边叫人去御医所求人。

“祖宗,如今那头的门早就落下来了,如何肯为了个小太监再打开。”

李德海心中一痛,知道这话虽然扎心,却是事实。

他正伤心担忧间,床榻上的小太监忍着浑身疼痛,睁开了眼,见了李德海,犹如回光返照,一边咳出一口血沫一边道

“干爹,我好疼啊。。。。。。浑身都疼。。。。。。骨头都像不是自己的了,干爹,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小太监又冷又热,脊背的骨头传来的剧痛叫他张开嘴的时候舌尖都忍不住打颤,说一两个字都得停一会儿,但他不敢停,怕以后再也讲不了话了。

他没活够,他还不想死,他出生就不受娘亲疼爱,娘亲死了之后亲戚也不管,他饿得受不了了,自己把自己卖进了宫里,用一刀换了个安稳的生活。

他不聪明,但活得小心谨慎,李德海对他好,他也感恩戴德,为他端茶送水捶背洗碗,他今日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被巡防营的人抓住,叫司礼监的人直接上了刑。

他不明白,为什么日子会过得这样难受辛苦。

“干爹。。。。。。”

他这一声,叫得李德海的心都要碎了,李德海咬咬牙,“你没做错什么,是那群杀千刀的要拿你做筏子,你放心,干爹绝不让你白遭这桩子罪。”

李德海以为小太监受刑,是袁意春收了礼还是记旧仇,全然没想到事情根源,会在这小太监的身份上。

外头突然有人掀了帘子,小声道,“门开了,有医官赶过来了。”

李德海大喜,那人对着李德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德海眼中闪烁,拉着小太监的手安慰他,

“撑着,你是个有贵人运的,这条命,还丢不得。”

~~~

袁照惴惴不安地跪在袁意春跟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袁意春连打都懒得再打他了,胸口起伏中差点气岔了气。

这玩意儿刚刚说什么来着?原先叫他照看的小子生母去世,无人照看,为了混一口饭吃,在两年前进了宫?

一个小孩儿进宫,还能做什么?那可是留着皇族血脉的孩子啊,竟然成了他们一样的人?

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叫崇文帝听到一星半点儿的风声,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蠢货,蠢货,我如何教出了个你这样的卧龙凤雏来!”

好好一桩差事,叫他一个差池,办成了这副样子。

“干爹,干爹,你想想办法,救救我,每日交到我手里的东西这样多,宫里宫外一件件事都要我过手,其中难免有纰漏,我也不想啊,谁能想到这小孩儿,,他居然。。。。。。”

袁意春操起桌上的杯子砸在袁照身上,

“还敢找借口!照看不周叫人落入宫中,这是其一,今日贸然处决还被人发现救走,这是其二,一桩桩一件件,我是想都想不到的错,都叫你一个人犯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的脑袋长来是干什么用的。。。。”

“干爹你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退一步讲,今日我虽然没能将他灭了口以绝后患,但寻常人照旧想不到他的身份,就连他自己也不会知道,后头咱们再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袁照抱着袁意春的大腿不撒手,袁意春自己缓了下来,在心中细细过了一遍,冷哼一声,

“你最好祈祷没人怀疑到他的身份上。如今只能先按下不动,好在圣上再没提过找他的心。后头若是再提起,也只能用别的话搪塞了。年前瘟疫闹得这样厉害,死了那么多人,他也死在瘟疫里,也不是不行。”

“你给我好好呆着,别再多说什么多做什么露出马脚来,这些日子手上的差事也放一放,全心全意守着贾贵嫔宫里,钦天监看了相,说是个男胎。等她这一胎安安稳稳生下来,咱们才算真的放了心。”

~~~

陆夜送林黛玉回了林府,刚回自己府上,长安就迎上来道,“蔡大人来了,在房中等了好久。”

陆夜点点头,擡脚进了书房,蔡靳已经喝完三杯水,见了陆夜,明显有些亢奋,

“大人你总算来了,原先你叫我跟着问的事,有眉目了。”

“巡防营的人一路要找的,是个带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死了三年了,那孩子么,听说没人管,有的说早就饿死了,有的说自己寻了门路,进宫做太监去了。”

“我就奇了怪了,他那样小的年纪,自己怎么知道门路进宫做太监去的?”

进宫,做太监?

陆夜将一切都想通了,为今日那孩子略微难受了一会儿,这么小的年纪,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会想到自己卖自己这样的路来。

陆夜觉得荒谬极了,想想又觉得讽刺极了。

那个人的孩子,一个两个争权夺利的、想复仇想疯了的、无人照看不能堂堂正正为人的、还有自己这个只配做一把刀的,都被养成了什么样子?

人,真的可以毫无良心和责任的活着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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