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宇和龚明旭从萧敬那里拿到黄巧巧的所有就诊记录之后,就从博慈离开了。车开到一半,想起白墨,正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白墨的电话进来了。
向宇连上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身体好些了吗?”
话一出口,手机那边还没动静呢,那温柔的语气惊得副驾上的龚明旭率先瞪大了眼睛直直看过来,试图去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被向宇食指一摁,手机暗屏了。
白墨许是没料到电话接通之后,他的第一句话会是问他“身体好些了吗?”,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喂?怎么不说话?”向宇疑惑追问,“出什么事了?”
昨晚上也是这样,电话接通之后对方好久都没有没说,搞得向宇又紧张了起来。
“没……没事了。”白墨顿了顿又道:“我在医院。”
“医院?怎么又去医院了?”
“向姐带我来的。”
“我姐?她带你去医院做什么?你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向宇没想到她姐姐和白墨竟然熟悉到这种程度了,再转念一想,向婉今天应该是先去了自己的心理咨询室才对。所以白墨他……想到这里,心脏处无端端有种被针刺了一般的疼痛。
“不,没有。就是向姐带我来看看黄巧巧。”白墨敏感地察觉到了向宇语气的变化,连忙否认。
“对了,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问你,你们……有查清楚黄巧巧周日……周日晚上为什么没去学校的原因了吗?”白墨嗫嚅着问道。他知道这个问题问出来有点越界了,他和向宇不过才认识第二天而已。
“学校方面说是冯琪芳为她请了假,而黄巧巧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所以我们还未对她问话。”出乎意料的,向宇很认真地回答了他。
“哦……哦!”白墨点点头,然后发现自己是在和对方打电话,点头的动作对方是看不见的,于是对着话筒“哦”了两声。
“怎么了?你是有其它情况要告诉我吗?”
话筒里又响起了向宇的声音,温柔而又低沉,仿佛人就附在他的耳边说话一样,白墨的脸“唰”一下红了。
“黄巧巧跟我说,她有一把屠龙刀,用来保护自己不受她妈妈的姐姐的伤害……”
“屠龙刀?在哪儿?”白墨话还没说完,向宇就急急地打断了他。他们正在寻找一把刀,那把杀害了冯琪芳的刀。当法医鉴定现场找到的血衣是黄巧巧的后,向宇的心里就有种不好的猜想,只是限于向婉的诊断及黄巧巧的现状,他一直没有说出口。如今黄巧巧又说自己有一把屠龙刀,防的还是她母亲的姐姐。据警方所查,冯琪芳是独生女,并没有兄弟姐妹,那么这把屠龙刀会不会就是那把凶器?
白墨告知了黄巧巧告诉的藏刀地点后,向宇车头一转,载着龚明旭直往幸福花园。
由于是凶案现场,黄家的大门被警察用封条暂时封住了。然而向宇和龚明旭到达的时候,封条竟然脱落了一半,门也开了条缝。很明显,有人进去了。
向宇向龚明旭做了个动作,示意小心轻声,两人便一前一后踮着脚尖走了进去。
有抽屉关合的声音从左边的房间传出,那是黄巧巧的卧室,也是向宇他们此行的目的。
黄巧巧的卧室门大开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翻找着什么。
“黄志武,你在干什么?”龚明旭一声厉喝,房间里那个人顿时吓了一大跳。
“向警官,龚警官?”黄志武脸上的肥肉惊愕地抖了三抖,“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向宇差点被他气笑了,“我们来查案,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这是我家啊!我不能来吗?”黄志武的表情慢慢恢复了镇定。
“但这里也是凶案现场,门口的封条没看见吗?”龚明旭眼里的怒火就快喷出来了。
“呵呵,龚警官说笑了。我来的时候那封条就被人揭了啊。”
直到这时,向宇才明白为什么警察局里那个看着猥琐油腻又胆怯的胖子能够获得冯琪芳的青睐,并最终获得冯家的家产。这人的无耻与心机都藏在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憨笑之下,家境优渥、被保护着长大的冯琪芳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那你在自己的妻子惨死的第二日,突然出现在这好久没回的家,是为了什么呢?”向宇紧盯着他那两粒绿豆眼问道。
黄志武似乎被他眼里的威势吓到了,复又恢复成了昨日在警局的模样。
“我……嘿嘿,我是回来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警方破案的东西。”
“那你找到了什么?”向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呵呵……呵呵,这不是正找着,你们……你们就来了嘛!”黄志武紧张地擡起手想去擦汗,碰到额头才发现,怕热的他一进来就打开了家里的空调,根本就没汗。
向宇走到黄巧巧的床角处,一把掀开了席梦思床垫。
“你是找这个吧?”
一把刀背黑色刀刃银白的宽柄菜刀赫然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黄志武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不……不是啊!警官!我并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一把刀啊!我只是来找婚前财产协议的啊!”
“是或不是,你都得跟我们回一趟警局!”在向宇戴上手套,弯腰拿起那把刀的同时,龚明旭上前反手拧住了黄志武的胳膊。
黄志武哀哀叫着被押出了门,对门的顾婆听见动静,打开门走了出来。
“老黄?”
“哎?顾婆!顾婆!快告诉他们,不是我杀的阿芳呀!不是我!”黄志武哭嚎着大叫。
顾婆皱皱眉头,正要说话,却瞥见了向宇手里提着的那把刀,顿时脸色一变。“这是?”
“一把刀,上次搜查的时候漏了这把,拿回去检测一下。”向宇故意拿起手里的刀在空中晃了晃。顾婆的脸色也跟着白了白。
“噢……哦!我一个老太婆也不懂,那你们忙吧。”说着,顾婆就回家关上了门。
黄志武一见他此时唯一能求救的对象也没了影子,一下老实了不少,只是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
等走到楼下,向宇附耳过去对着龚明旭轻声说了一句话,龚明旭大惑不解,但什么也没说,照着去做了。
向宇一个人带着黄志武回到市局,正好冯柘和妻子阮筠从法医室出来。一见到黄志武,阮筠跟疯了一般,扑上去就打。黄志武被打得抱头鼠窜。众人也不拦着,反而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黄志武逃跑的路线,直到向宇咳嗽一声,李成才把人给拉开,把冯柘夫妻俩和黄志武请进了不同的讯问室。
“郭姐,这把刀拿去鉴定一下。”
向宇刚把手里的刀举起来,郭娅和范博文的眼睛就亮了。
“哪儿找来的?”郭娅惊喜道。
“黄家。”向宇说完这两个字就进了冯柘夫妻俩所在的讯问室。
不到三分钟又出来了,他对紧跟在他身后的李成吩咐道:“把超子和老虎叫回来吧,不用找了。回头你把冯柘夫妇两先送回酒店。”
“哎?那黄志武呢?”李成有点摸不着头脑。
“关着。暂时别理他。”说完,向宇大踏步走进了法医室。
三十分钟后,向宇板着一张脸从法医室出来了。
“明旭,把人带回来吧。”
挂完电话,他又拨通了第二个号码。
“姐,黄巧巧的检查,做下来结果怎么样?”
“重度抑郁无误。”
“她现在情绪怎么样?我想派人接她到市局来一趟。”
向宇的声音严肃得不容人拒绝,向婉略作思索道:“我带她过来吧。”
有心理专家在场,问起话来会方便很多。向宇说了声“谢谢”就挂了电话。
第一个到达市局的是龚明旭,身后跟着一脸平静的顾婆。
“顾婆,我们是不是该称呼您为顾婶?”
讯问室里,向宇开口的第一句话把龚明旭吓了一跳。倒是顾婆,面上神色丝毫未变。
“你们查过了?”
向宇点点头,“顾珍,现年50岁,燕市人。曾育有一女,名刘雨竹。刘雨竹如果还在的话,应该是和黄巧巧一样大,16岁。”
顾婆听到这里,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只见她嘴角轻轻上翘,露了个似哭非哭的笑容。
“是呀,我的小竹子今年也十六岁了。花一般的年纪,可为什么躺在坟墓里的是她?”
一年前,亲如姐妹的好朋友刘雨竹和黄巧巧下课后一起去上补习班。上完补习班晚八点,两个小姑娘肚子饿了,又去夜市吃夜宵。黄巧巧担心回家太晚会遭到母亲的训斥,于是提议走小路回家。
昏暗的小巷里,两人很不巧地遇到了一个小流氓。见黄巧巧生得好看,小流氓意欲非礼。刘雨竹拼命护住自己的小姐妹,挣扎过程中,小流氓手里的刀捅进了刘雨竹的身体里。刘雨竹的脾脏被捅破,没能抢救回来。
“我的小竹子,为自己的好朋友送了命。可她好朋友的妈妈却做了什么?”回忆到这里,顾婆的眼睛里全是恨。
“没有一句感谢,没有一声安慰,甚至拒绝让巧巧去指认那个杀千刀的小流氓!事发后的第三天,她干脆连人带家一起搬走了。我不明白啊!怎么都想不明白!我们两家是邻居,因为两个孩子的关系,平常里往来也很密切。就算和她女儿没关系,也该上门来吊唁一下吧?何况,我的女儿是为了她的女儿才送了命的!”
“我一夜之间哭白头,为我的女儿不甘,我恨她!我把工作辞了,一心一意想要找到她。我想问问她,为什么?我的老公受不了我成天哭泣埋怨,和我离了。我不在乎。我就是想要找到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为我的女儿讨回公道!”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我找到了她的新家。幸福花园!哈哈哈哈,她还想幸福?她凭什么幸福!我敲响了她家的门,她看到我就跟见了鬼似的。我问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小竹子。即便是条狗,都知道感恩,可她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女儿的救命恩人。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吗?”顾婆擦干眼角的泪,略带讽刺地看着向宇和龚明旭。
两人都摇了摇头,对于冯琪芳的做法他们也很不能理解。女儿的死,已然令顾婆痛不欲生,可女儿以生命为代价救的人,却对此毫无感恩与歉疚,这换谁都受不了。
“她说,我的小竹子已经死了,她不能让巧巧再陷入到任何流言蜚语的危险中。她的巧巧得是这世上最洁白的花朵,将来是要出人头地为她们黄家争光的。哈哈哈哈……”顾婆凄惨大笑。
向宇没有阻止她,龚明旭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顾婆接过,终于停了笑,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不知道她怎么能这么自私、这么无耻!当时,我真的是恨不能撕了她那张嘴!可我动不了,巧巧回来了。她一把抱住我,不断地哭喊着对不起。对不起?就算是说一千万遍对不起,我的小竹子也回不来了啊!”
“我特地租了她们家对门的房子。巧巧总是乘那个女人不注意溜到我那里,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坐着流眼泪。我这才发现巧巧的精神状态不对劲。她说她得了抑郁症,她妈妈不让别人知道,觉得丢脸。我不懂什么抑郁症,直到小区里的人纷纷传说在四通路八百号碰见住院的冯琪芳和巧巧,我才明白过来,那是精神病啊!哈哈哈哈哈,果然是报应啊!”
顾婆又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凄惶。她对于巧巧不是没有感情的吧,向宇暗想,也没有跟她解释抑郁症并不是人们所理解的精神病。
“我知道巧巧有多么害怕她的妈妈。小竹子还在的时候,我就没少听她讲巧巧被她妈妈管得有多可怜。”顾婆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我跟巧巧说,她可以在感到害怕的时候,把自己的母亲想象成另外一个人。这样就不会觉得妈妈不爱她了。凶她的是恶人,而她的妈妈是爱她的,不能对妈妈有意见。巧巧抱着我又哭了一通,还是对不起三个字。我不需要她的对不起,只需要她觉得我已经原谅她了。”
“果然,没过多久,她再跑我这里来哭的时候,已经把她妈妈分化成两个人了。一个是她的妈妈,一个却是她妈妈的魔女姐姐。于是我又给了她那把刀,告诉她,那是屠龙刀。她必须放在身边保护自己,还有保护她的妈妈。她妈妈的魔女姐姐不仅会伤害她,还会夺走她的妈妈。”
“我不知道得了精神病的人,是不是都会在精神错乱的时候攻击别人。但是,哈哈哈哈哈,那个女人真的死了!死在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手上!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顾婆说完后静静地看着地面,再没有说话。仿佛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没有了希望,也没有了遗憾。